晚間崔萸琴轉醒,卓憐袖派人來催纾纾,她睡了一天,餓得兩眼發昏。進帳時正巧對上一雙春瞳,真是眸盈水光,翹睫飛撲,綴上嘴角兩點小梨渦,嫣然一笑,讓人目眩神迷。
她一時看呆。
“愣着做什麼?”卓憐袖捂嘴偷笑。
昨日夜黑月濁,人又冷又悲,哪裡曉得病容褪後,确是這樣一幅美人圖畫。
纾纾自知在後宮裡稱不上稀世容姿,卓憐袖美得秀豔鮮妍,朵圖美得嬌媚生動,若能添得崔萸琴,這花園又多一朵璀彩月季,四時常開,燦漫瑰麗。
“妹妹笑起來可真好看。”纾纾心生親近之意,挨着她落座。
“小女見過淑妃娘娘。”崔萸琴倚在床頭正欲起身,纾纾連連擺手,“不必不必,你且躺着。”
瞧她氣色恢複,竟如完人一般。
“多謝娘娘昨日搭救,若是萸琴還有來時,必定粉身報答。”她如劫後重生般緊緊抓住纾纾的手,方言笑晏晏的眼,此刻便落下淚水,一顆一顆濺在手背上。這才發現凍傷的指頭還是皲裂開的,敷着一層藥膏。
卓憐袖慢斂笑容,愁色相望。
不論崔格中做過什麼,眼前這少女相信都是無辜的,她說“還有來時”、“還有來時”,必定知道計謀敗露,前途渺茫。
“謝德妃娘娘妙手回春,奴家來生也當結草銜環,以報此恩。”
三人沉默,眼波流轉間,竟生出股惺惺相惜之情。纾纾紅着眼眶,不願落下那滴淚,她反握住崔萸琴的手,堅定望向她:“你可還想謀一條出路?”
卓憐袖總道岑湜有一片善心,柔腸薄面,慣會憐香惜玉。
兩人卸下钗環,着一身素白單衣,淡妝一改,似是可憐似是酸楚,又如無妝,好叫他多看幾眼。崔萸琴則喬裝病色,嬌弱靠在榻邊哀容幽婉。
岑湜一進來便看得這幅光景,微微一怔。
“跪着作甚?”他伸手欲扶。
“臣妾有事相求。”兩人齊聲答道,便一同将頭擡起。
燭台好似也刻意挪動過,細綿的燈從背後貼來,襯得人影玲珑,削肩長項,配上期盼懇乞的目光,總之是惹人憫護的。
岑湜果真臉色大變,雙臂将将懸停。
不過瞬傾,泣聲傳來,崔萸琴并不做禮,隻淚水漣漣凝眸望他。
她生一雙錦上添花的笑眼,天生染情,若是哭起來,笑中帶淚,淚裡含笑,尤其讓人心魄,仿佛受了極大委屈,愬冤無門。
岑湜突背過身去,徘徊幾步又擰回,濃眉一皺,“到底何事?”
“求陛下救崔娘子一命。”纾纾輕輕磕頭。
“你......”岑湜有些氣惱。平日裡她最聰慧不過,崔格中一定要辦,人也一定不能收,如此淺顯易懂的道理,怎能不明?
“我饒你們無罪,起來就當無事發生。”他冷冷甩下一句。
“陛下!”纾纾追喊,徒剩一卷寒風拍上臉頰。
卓憐袖鼻尖一酸,擡頭看空蕩蕩帳毯,心中涼似冰霜,呆得說不出話。
“繼續跪着。”纾纾淡然道。
岑湜離開時怒意正盛,帳簾未壓。夜裡嚴飚如入山谷,侵肆八方,不多時帳篷裡就灌滿凜風。那帳簾翻飛,缺口開合,引得人皆側目,流言暗潛。
時及未央,也不知按捺多久,纾纾跪得困倦不堪,燈光愈加昏暗,她忽覺頭頂罩來一團黑影,一雙金絲繡雲龍緞面朝靴鑽入眼底。
“你們這是在威脅我?”聲音不似先前高冷。岑湜揉了揉眉心,無奈把手中一對毛氅披在兩人肩上。
纾纾戰栗不已,牙關結結。
顯見要病成一窩,當真如此值得?
“臣妾不敢。”卓憐袖伏低身子,抖着手從懷裡呈出一件東西。
岑湜看不清,便低頭去瞧。那是一隻如意紋白玉镯,通透無瑕,潤圓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