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三伏已過,天氣還是沒有涼下來的意思,纾纾越見懶憊,有時日上三竿才醒,或是拈着書冊懵然睡一下午。
要不是請醫正來瞧過,真要懷疑自己有了孩子。
“娘娘,有大姑娘的信。”秋棠急奔。
這真是天大的喜事,能讓她高興好幾日。纾纾展信一看,倒沒别的什麼,隻說她新打出一杆好槍,取名作“銀雪”。
那字迹筆随意行,揮灑舒放,光看着就能想到纓纓歡呼雀躍的模樣。
纾纾妥善收好信箋,招丫頭們幫忙做成一碗金橘雪泡。之前,張克弱有意同餘有慶攀些交情,此刻派上用場。
“托餘内官呈給陛下,就說我親自做的,望陛下喝了能心頭舒爽,政事再忙也需注意身體。”
岑湜何等聰明人,這是提醒他來見自己。纾纾這就重新沐浴上妝,備好他喜歡的茶食菜品。
夏風多暖意,樹木有繁陰【1】。今宵好風月,獨此晚庭趣【2】。
寫下這幾句,纾纾覺得不滿意,便将詩反撲壓在鎮紙下頭。庭中風徐,吹得秋千微微晃動,梧桐一片,竟就這樣輕巧落在千椅上。
“娘娘,秋天要來了。”秋桐還記得當初《淮南子》中那句。
兩人擡頭望向繁茂樹蓋,這才發現,不少葉子已染上一層鵝黃。纾纾不知怎的也怅然起來,突想到若是沒有這些風波,她此時,應該是鄭家新婦。
“别扔。”攔住秋棠,她撿起那片脫葉,“入宮以來第一個秋季,做個紀念吧。”說着随手夾進書卷當中。
正此時,背後傳來岑湜微小輕重的腳步聲。纾纾聽得多,便能分辨。
“陛下。”她轉身行禮,末了緩緩将頭仰起。
纾纾很少拜得這樣低,岑湜想伸手,卻看見她雙瞳中有一絲悲愁,轉瞬之間又散去,仿佛是錯覺。
站起身,她又換上一臉柔美的笑,“今夜月色正好,臣妾備了一些菜肴請陛下吃酒散心。”
她親昵挽起岑湜的手臂向涼亭中走,桌上有翡翠面、凝露漿、蝴蝶酥和幾樣冰鎮果汁,都是夏日晚間的可心宵夜,既不豐盛隆重也不寒酸敷衍。
岑湜自然歡喜,薛玢很少為他精心準備什麼,每次來順安宮都是最樸實模樣,她該做什麼就在做什麼。
早猜她有事相求,但心頭仍是管不住的偏愛。
“淑妃也一同品嘗。”他坐下執箸,邊吃邊看向對座佳麗。
顯然這人也是用心裝扮過的。着一身翡翠間裙并粉藍色薄衫,玉臂纏紅。臉上雖褪素妝、出黛眉,卻又在額心貼上花钿,猶若畫龍點睛。霧鬓雲鬟,沒有多餘珠翠,落入眼中,更如一陣清風拂來,沁人心脾。
纾纾倒滿一杯冷酒,镯子與杯壁叮咚作響,似泉水激石,她會心一笑,“看來陛下福氣盈身,順安宮裡的樣樣都會說吉祥話。”
岑湜抹淨唇邊,眉角一揚,直端起她手邊剛喝過的酒杯,“我來嘗嘗纾纾的嘴,看有什麼話要說。”
“嗳......”她垂首歎笑,誰能逗弄得過他。
岑湜仔細将杯沿一扭,這酒要順道吃了她的口脂才算沒白喝。
“陛下,是何滋味?”纾纾支肘探問,神情似有挑釁。
難得的狡黠況味讓岑有些得意。
“比過花蕊,甜過糖霜。”他眼眸一撩,手指撥她下巴,嗓音低沉,“不知在纾纾唇上,是否更勝一籌?”
秋棠早臊得慌,有些站不住,這便領衆離去。頃刻,院中就剩他們兩個。
纾纾這才放聲大笑,站起一個旋身就坐進岑湜懷裡。
“小機靈鬼,又打什麼主意?”他果真往纾纾唇上嘗,咂咂嘴好像無甚區别,又掐緊她的腰肢細細往裡品。
纾纾被親得酥軟如泥,手上無力,隻聽叮當亂響,桌上杯盤倒下一片。
“陛下。”她嗔怪着輕輕推開他,分明隻喝了一小口,臉卻紅似醉酒。
岑湜展顔微笑,禁不住揉揉她的臉頰。
如桃花含怯,霞雲掩羞,近在咫尺,那抹嬌滴滴的紅化了他心扉,凝眸相望,竟軟出一腔甜蜜柔腸。
纾纾當真不讨厭他,他溫柔體貼,聰明勤奮,不經意間總有些細心關懷,雖缺許帝王威嚴之氣,卻罕見地慈悲憫人。做個平常夫君,确是極好的。
可心底隐隐不安,便是因為那藏在極深處,一絲看不出的狠厲果決。她總是看不透,所以一邊害怕,一邊僥幸。
“纾纾?”岑湜的聲音讓她猛一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