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就是來與你說清的。”纾纾一抹臉,冷如冰。
莫偃戈一怔,似是不明,“為何?”
他明明清楚得很!
“我不知你怎麼莫名其妙相中我,我不管,但我得活命,今後西南莫家軍、薛府,都是陛下的人,我們總會遇上,你這般毫不遮掩,那日還敢在宴席上當衆調戲,當真是不怕天子之怒。”她把絲絹一甩,寒眉斥道:“煩請莫将軍以後不要再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也不要來接近我,金簪若是不在你那兒便罷,我不會再向你問起,至于綠松石,就這樣留着吧,算我此番冒犯你的歉意。”
纾纾起身欲走,莫偃戈終于慌了,急拉住她的手腕。
“放開!”她狠狠睨道。
纾纾很少發怒,氣質本就是偏冷,如此疾言厲色,倒叫人生出幾分忌憚。
莫偃戈讪讪放下,斂眉柔聲道:“我本想你待字閨中,抱也抱了,娶你當水到渠成,若你是哪家高門閨女,我的身份怎麼也該配得上,沒成想去通威街一問......我實在不甘心。”他說着眼眶已微紅,那麼高的個子卻縮成一團,“那日是我不對,口不擇言。他分明懷抱美人,你那樣閃耀,卻在在一旁含笑祝賀,我氣不過。憑什麼?”
他向前走了一步,背脊挺直,目光炯然,突如其來的魄力讓纾纾猛一哆嗦。
“你根本不喜歡他,憑什麼?”再一語中的。
少年的心很赤忱,所以眼也如炬,纾纾經不住這錐心一問,瞬間有些癱軟。
“纾纾!”他伸臂抱住,嬌柔身子便倚進懷中。
莫偃戈年輕氣盛,又是頭一遭愛慕佳人,手一碰上就舍不得放。
秋棠在遠處望風,瞅見這邊交疊的身影急得直跺腳。溫圻在一邊傻笑,“别怕,沒人來。”
小瀑水流并不湍急,落下之後形成一汪不小的池塘,夏日水霧蒸騰,置身亭中,涼快消暑。
纾纾的心反而跳得很疾很燙,連沈蘋蘋都不願說穿的,他莫偃戈怎麼能堂堂正正說出來?他是什麼人?怎麼敢?
羞憤之極,她嘴唇微微顫抖,眼瞪得極大,像隻被捉住但不服輸的小獸,瞠目怒視着。到底是有一副傲骨,虛與委蛇、陽奉陰違都可以,隻要不拆穿,她就可以說服自己。
她還有纓纓的夢想要實現,有慈愛的父母要庇佑,更有家裡幾十口人的命要守護,莫偃戈他怎麼敢!
“你閉嘴!”纾纾心口一緊,腦中熱血翻湧,擡手便奮力拍打起他的胸膛,恨不得那是一堵高牆,狠狠錘碎才好。
“莫偃戈,你閉嘴!”
她哭得天崩地裂,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忍耐、委屈、緊張和痛苦都欲傾瀉出來,就湮在這氤氲水汽裡算了,太陽一照,就煙消雲散。不是沒有人會來麼?沒有人聽得到麼?
莫偃戈不知她怎突然如此崩潰,适才那樣冷靜的娘子,饒是對峙自己這般軍營出身的大漢都無所畏懼,此刻卻哭得像個小丫頭,眼淚鼻涕糊成一片。
“纾纾?”莫偃戈将她攬在懷裡軟聲安慰,“是在下的錯,我錯了。”他隻覺心髒也擰成一個結,連呼吸都窒着,疼得厲害。
山澗嘩流靜靜回蕩,枝頭鳥鳴呖呖,風吹葉響。萬物都自然生發着,由不得人變或不變。
纾纾聽見自己哭聲,兀地一笑,擡頭望莫偃戈濃眉仍是發皺,她嘲似搖了搖頭,提袖擦幹眼淚。末了走下台階,彎腰捧起一抔池水将面龐都清洗幹淨。
再轉身,除了眼尾那一抹紅,其餘潔淨鮮亮,若一顆明珠出岫。
“莫少将軍。”她靈巧舉起手掌,随即一彎明眸,“權當你知道個秘密,從此我把你當成朋友。我們拍掌起誓,同為官家效力,定當忠君竭誠,不得欺瞞背叛。有違此誓......”
“不。”莫偃戈攔開她手掌一握,又摟住腰身迫她眼光聚于己,“我可以為他效力,對你毫無隐瞞。”他定定道:“但我們不能是朋友。”
“莫偃戈!”纾纾低低呼喊:“你瘋了,真的不行。”
可她對上的就是那雙桀骜不馴、深邃犀利的少年瞳孔,直白得讓她慌不擇路,心頭噼啪亂響。
忽想起什麼,努力掙了掙,未果。
“你的父親呢?莫家軍呢?你都棄之不顧?”
莫偃戈哂笑,鼻裡捏出哼聲,“你要真是他心愛之人,筵席之上,怎會連當面駁斥我都不敢?嗯?”
他緊緊掐住她纖腰,好似脅迫她認清實情,“如今是他有求于我,若是父親願意,以他在西南的威望和權勢,自立為王又有何不可?”
看來是自小在一呼百應的西南長大,狂悖慣了,纾纾被他這番言論震得張嘴結舌。想不到世上有如此一意孤行之人。
“好,我勸不住你。”她覺腦筋酸疼,身子也乏了。
潺潺水聲逝過耳畔,他卻眼似流珠,氣韻飛揚。
纾纾踮腳錘他肩,莫偃戈将手一松,落地時刻,恍似踩着雲。
山谷幽靜,人如驕陽。
纾纾戲谑道:“哪天替我收屍時,記得把腦子涮涮。”旋即轉身,拖開步伐,仿佛累極,那背影單薄又頹茫。
莫偃戈不再強留,輕輕問道:“告訴我那支杏花簪的事,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