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勤政殿繞道左側,曲折幾彎後有一不起眼室庑,門窗皆舊,檻子上還有幾個蟲蟻蛀過的洞。
岑湜正與屋中之人說話,瞥纾纾倩影,展眉一笑。
“臣妾參見陛下。”背對之人轉身,她接着道:“見過莫将軍,見過薛尚書。”
薛銘得見女兒喜上眉梢,趕緊施禮,“老臣叩見淑妃娘娘。”
莫偃戈倒很平淡,“淑妃娘娘,别來無恙啊。”
将父親仔細打量,纾纾斂起神色,朝莫偃戈莞爾微笑,“莫将軍有禮,大家都無恙才好。”
她戴了那支梅花簪,仰着腦袋。
岑湜有意去觀察兩人之間的眼波流動,未看出什麼,于是将桌上一紙信箋遞給纾纾,“這是京中四品以上大員後宅的女眷名錄,本朝尚未冊立皇後,你身為四妃之一,今命你暫代統領後宮之職,以私人名義主持皇家避暑會,就設在甘冽園。邀請她們,炊金爨玉,一定好好款待。”他稍加停頓,又說:“暗地裡為軍中募集饷費。”
她頓生疑窦,不免看向莫偃戈。
“娘娘有所不知,臣萬裡歸京,傳遞捷報為其一,其二就是向朝廷申請增補軍費,自降服僰夷一族,接管城池以來,管理艱難,尾大不掉,除人力、物力,亟需大量錢财作為後方支援。但國庫空虛,先帝大興乾河水利、修建甘冽園、還有西北淇州的大量軍費。”他頓了頓,恭維岑湜:“陛下是最清楚的,秦王府這些年來也用私俸補貼不少。”
岑湜颔首,“淇州那方暫且不論。收複西南,确需大量投入穩固城池,收服民心,才不至于讓僰夷人揭竿再起。”
“是,臣妾明白。”纾纾草草覽過信箋,妥善收好便領命而去。
路上她琢磨道:乾河水利勞民傷财,但功在千秋,此乃勢在必行;修建甘冽園,到如今還隻動工一半,有内園無外園,先帝薨逝後也已暫停,連日常維護的仆役都未派遣。
單單這兩樣,就推說國庫捉襟見肘,豈不謬論?
她搖頭不解,又想到岑湜向來心計頗深,這次打上官眷私産的主意,恐另有謀算。
攤開名錄詳察,未有其解。
清掃甘冽園并不容易,荒廢近一年,尚需些時日。正苦惱間,她忽然靈光一閃,踅步折返。
此刻政事堂内,薛銘不在,剩莫偃戈站着。
岑湜驚訝道:“你怎麼回來了?”
纾纾躬身向二人緻禮,面露微笑,“臣妾方在外細細思索怎樣才能辦好這皇家避暑會,想到有一忙,莫将軍也許幫得上。”
岑湜自然看向莫偃戈,見他并未應答,嘴唇一揚,饒有趣味道:“少将軍怎不說話?”
他隻好低下頭回敬纾纾,“但請娘娘吩咐。”
“臣妾估摸着,修整甘冽園需調派宮内奴婢,但算算總也擠不出多少,加上借調京中各大官員家中的雜役仆人,這麼大的園子,得用上兩旬。不過有莫将軍在此,臣妾隻需十日。”纾纾信誓旦旦。
莫偃戈恍悟一笑。
“陛下,臣帶來護衛的親兵都在軍中訓練有素,力敵千鈞,比宮中雜役好用不少。他們入京以來無所事事,叫苦不疊。臣願意親自督兵,帶上幾十人襄助淑妃娘娘。”
岑湜緘默不語,手指将桌案叩得微響,硯台裡濃墨震出細微波紋。他擡眼盱視,二人皆垂首斂色,等着自己開口。
“準奏。淑妃,可不要讓我失望。”他重重強調“失望”二字,眼神直勾勾盯着纾纾。
“臣妾謝陛下,謝莫少将軍。”她視若無睹,徑直離去。
後秋棠聽聞此事,小聲說道:“太好了,姑娘可再向那登徒子問問金簪的事,還有,那綠松石鑲的蹀躞帶,切囑咐他不要再戴。”
“嗯。”纾纾啧聲,“杏花金簪應該真不在他身上。”拂開一片芭蕉葉,她微微歎道:“天兒越來越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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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安宮一應已更換夏日裝潢,秋棠在一邊打扇,纾纾捧一盞冰飲小口啜着。喝完一碗,她吟道:“蛙聲籬落下,草色戶庭間”。
“姑娘,是蛙鳴,禦花園裡的,隐隐傳到這兒。”秋棠附和。
“小時候一到夏天就與纓纓去池塘邊玩耍,常聽到蛙聲此起彼伏,現在也不敢下水咯,還是不懂事的時候膽子最肥。”
秋棠盈盈一笑,“姑娘,還是将窗關上吧,晚上風大,睡沉容易害涼。”
正說着窗柩吱扭一聲,兩人擡頭看見岑湜站在廊下關窗,他自顧自話,“怎麼這樣澀?叫人來修修!”
纾纾歡顔笑道:“怎麼敢勞煩陛下替我關窗,秋棠,該打。”
“是,奴婢就去領罰。”
秋棠收齊空碗躬身退下,岑湜步履輕快,嘴角含笑,轉身将大門一關。
“怎麼,陛下有喜事?”纾纾起身拿起團扇朝他撲撲,“一路走得熱否?”
“确實出了些汗。”他坐下來四處一察,“還以為你正在盥洗,想着一同擦擦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