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上巳佳節,上至皇親貴胄,下至黎民百姓,皆沐浴拔禊,祈祛病消災。
年輕人喜歡結伴踏春出遊,正是締結婚盟的好時機。以前纓纓和纾纾也會與街坊四鄰的姊妹一起出城遊玩,由此見證好幾樁婚事的發端。
自岑湜花燭之夜,神思混沌間答應纾纾的上巳之約,她與沈蘋蘋便提前準備起來。
車馬保全一應交給餘有慶,她們負責準備吃穿用戴、雜物小件。沈蘋蘋特意備齊兩套騎馬用的簡裝與帷帽,想必屆時沿河慢蹄,賞花嘗草,或是較量一番,都别有趣味。
“你會騎馬的罷?”沈蘋蘋點着單子一樣一樣核對。
“會,祖父曾做過校尉,長姐也頗愛戎裝,我打小就騎馬。”纾纾打開漆樏仔細檢查有無破漏之處,“不過比起沈姐姐策馬奔騰,我怕隻配小馬搗泥。”
沈蘋蘋撫掌大笑,“陛下說你越熟識之後越覺有趣,不是假的。”
纾纾随之莞爾,“你們倆倒一個樣兒的喜歡拿我打趣。”兩人歡聲笑語,丫頭們也眉開眼笑,滿堂愉樂。
岑湜又是一個人踏進呈柔宮,作噤聲之勢屏退左右,繞到兩人背後窺探,“可有給我帶什麼好吃的?”
“哎呀!”沈蘋蘋驚愕,恍悟來人,轉身一撞撲進他懷裡,“啧,你怎麼又吓人!”
岑湜朝纾纾微微點頭,摟過她安撫,“是你們太專注,那麼多人退殿,竟半點不曾發覺?”
沈蘋蘋嬌笑着擡眸望他,兩人相差近一個頭,她腦袋、臉盤皆圓,像黑黑白白的什錦丸子倒在黃釉瓷盤裡。
纾纾看得她滿心滿眼的愛慕,垂下頭陌然淺笑。
岑湜松開手囑咐她将岑檩抱來,又踅步牽起纾纾,附耳低聲道:“我們一起在蘋蘋這裡用過晚膳,今夜去順安宮,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什麼好東西?”纾纾好奇。
“葫蘆裡當然是好藥。”岑湜朝她一眨,頗有些少年郎君的味道,纾纾居然從他右頰發現一隻淺淺的酒窩,之前從未察覺。
岑檩再過幾月将滿周歲,沈蘋蘋心大,還未曾想到那麼遠。纾纾主動替她提起開宴之事,岑湜不住點頭,“此乃大喜,檩兒是我第一個孩子,百日時未曾慶祝,周歲宴自當好好操辦。”他擡頭看向纾纾,詢問道:“淑妃若是有空,領着尚宮們協助沈婕妤可好?”
“臣妾不敢說指領尚宮局,從前也未學過如何操辦此等大宴,若陛下有旨,自當竭盡所能。”
他擔心沈蘋蘋不懂這些庶務,與秦王府的規模不可比拟。
沈蘋蘋從岑湜懷裡鑽出來拖住纾纾的手臂搖晃,“淑妃娘娘大恩大德,臣妾感激不盡!”
“都當娘的人了,嬌氣得很。”她搖頭失笑。
岑湜将沈蘋蘋鬧散的頭發别至耳後,又扯清皺巴巴的裙擺,一片溫柔體貼,細心之處可見一斑。
纾纾想她原也是在戈壁灘上豪放恣意的騎馬姑娘,直到遇見真正的心上之人方流露出這般癡态。
“乳娘将檩兒養得很好,替我謝謝她。”
岑湜從婢女手中接過襁褓,站起身往屋外走去,近身纾纾時小聲囑道:“你可先行回去等候,我随後就到。”
“嗯。”纾纾低頭捏了捏岑檩的小臉。
淡月籠紗,飛鳥掠空。
秋棠熏上香,又備牙粉、清水,叫纾纾來盥洗。
“聽聞上巳節那日,京師的待嫁女子皆會傾巢出動,往沁心河去。”
“你從哪兒聽來的?”纾纾潔完面龐,詳觀鏡中容顔,唇紅齒白,秀麗姣好。
“還不是陛下要去踏青出遊的消息走漏風聲,想入宮的高門閨秀、看熱鬧的平民姑娘,可不得湊成一堆。”
抹勻面脂,瞬間芬香撲鼻。
“也好,後宮空虛,說不準陛下就看中誰。”
“姑娘一點也不着急?”
“着急什麼,你見過哪家皇帝沒有幾個寵妃的?”纾纾對鏡篦發,一雙明眸流光溢彩,“咱們隻管安分守己,不要給父親添麻煩,如有必要,相信父親定會設法傳遞消息,平日警醒些,多聽多看,謹慎為上。”
“是。”秋棠躬身應答。
“再者,皇家婚姻,哪有那麼多男女情愛,你也不必妄自揣測陛下心意,他清楚得很。”
秋棠再應,可眉頭卻起皺,一邊替纾纾揉肩,一邊暗暗細忖。
她實在是不懂,分明見着兩人出入宮殿,耳鬓厮磨,和如琴瑟。可冷清下來,自家小姐仿佛就如同從未有過一個夫君,呈柔宮的沈婕妤見着陛下那黏糊勁兒,她非但沒有,還從不拈酸吃醋。
“纾纾?”岑湜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秋棠趕緊收拾銅盆雜物退下。
尚衣局新送來一套寝衣,五爪金龍,淩空盤旋。纾纾替岑湜更衣,他背上的傷口觸目驚心。
那是登基前夜在大殿前對峙,為救太子太師左清維所受的刀傷。粉紅新嫩,爬在光潔的背脊上,煞是壞風景。
“可怖嗎?”他向後詢問。
她搖搖頭,手指輕輕撫上那道疤痕,“何不請醫正看看?”
岑湜垂下眸子不露聲色瞥一眼右膝,很多傷,是無法複原的。他笑着伸手摟過纾纾的腰身,從換下的衣物中掏出一封文書。
“瞧,這是什麼?”
信手接住,隻見鬥大的幾個字:淑妃敬啟。
父親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