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的面相大抵是随了父親,雖還是一副幼稚的孩童模樣,但五官卻是不同于尋常孩童得清晰棱利,秀氣中隐含着一股潛藏在皮囊之下的戾氣,一看便有武将之後的氣質。
若溟就這般看着他,直至門外的光亮處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妘不見跨門而入,不緊不慢地走到窗邊,就着那簡陋的小石凳掀袍而坐:“我與無聖說好了,他到了昌國,自會有人去接應他。這孩子是個将才,卻本是懷才不遇的命格,實是可惜。你之前說的不同,應該是指這個吧?沒想到你也有看透命格的能力……”
話音剛落,若溟看着他的眼神明顯軟了下來,如同冰雪消融成一泓清泉,清澈柔和。
——或許妘不見會誤會他有什麼别的神權,可若溟自己也并不清楚這是一種名為何的感覺。
但他知道,自己沒有看穿盛千瀾的命格,隻是在他身上似乎能感應到某種微弱的共鳴,如同池中漣漪的邊緣蕩開,輕輕撥弄過柔軟的蘆葦。
“不過,在凡間,像他一樣懷才不遇,仕途不順者大有人在,你為何覺得他與衆不同?”妘不見眼角帶笑,仰頭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種,”若溟停頓少頃,似是在斟酌用詞,片刻後轉而又道,“很非同尋常的心性。”
聞言,妘不見微微蹙眉默聲思忖,也不再追問,長風灌進兩人的衣袖,一時間,風緘雲默,靜谧無聲。
——非同尋常的……心性?
妘不見還從未聽說過凡人的心性可由神明看透,但轉念一想,若溟身為淨心神君,此為他的神權再正常不過。
幾日後,盛千瀾按照他們的安排被送去了昌國,若溟和妘不見也重返上天。
“砰”!滿着酒的瓷器被人重重地拍在桌上,酒水四濺,動靜驚人。
“妘——不——見——”正癱在桌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祝渝用力抹了兩把眼淚,眯着眼往前邊看,下意識就叫出了妘不見的名字,奈何視線還是無濟于事得模糊不清。
妘不見面色微變,疾步上前把她扶了起來:“這是怎麼了?”
“嗯?霜衍啊……你,你回來了?我同你講……方才啊,無聖那卑鄙小人,他,他他實是可恨!”祝渝話說得一嗆一嗆,幾乎泣不成聲。她這滿臉淚雨滂沱的樣子頗為少見,不由得讓妘不見揪心起來,她緊接着又道,“他,帶着挽生……上我這來,讨酒……欺我孤身一人,他們,他們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沒羞……沒躁……簡直不堪入目……”
聽了這番肺腑醉言,妘不見算理清了來龍去脈,此刻是啼笑皆非。
無聖,上天主掌權勢的神明,封号極聖神君,這兩個赫赫有名的神仙勢不兩立了幾萬年,天上于他倆的不和是人盡皆知,祝渝剛才所述之事,确實像極了無聖的作風。
換作往日,她定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拉着妘不見在他的明朝殿上下一場暴雨,甚至以她幼稚的報複心理,公報私仇也是常有的事,但在如今這境況,無聖這樣做是實實在在戳中了祝渝的痛處,也不知她自己又胡思亂想,添了什麼油加了什麼醋,才哭得這般慘烈。
妘不見這般一想,這哄人倒也成了樁頭疼事。
“好了,我回來了,不哭,我帶你進屋。”妘不見架起祝渝的胳膊,任着她緊握酒杯不放,少許酒水灑在了妘不見的白袍上,浸出小片深色的痕迹。
風過林稍,一望無際的紅楓林随風而舞,霞色彩雲流轉其間,雲與楓纏綿相伴,混淆不清,恍若凡間的春色如許,萬紫千紅。
與此同時,方才回到上天的若溟正如往常一樣立在浮仙橋上觀望凡間,隻是時日一久,他便喜歡坐在白玉橋欄之上,迎着霞光與徐徐清風,觀望着落塵潭中凡間的莫測變幻。
近來他神務清閑,也鮮少有其他神明來尋他幫助。閑暇時候,不是在流雲閣看書,就是在浮仙橋上觀望。
若溟的神力确實可以一眼洞穿他人的心性,将其任何非分之想,善惡之念都了如指掌。從而作出是否動用神權的抉擇。
但一般上天的神明都不可對彼此動用神權,如磁極互斥般不會生效,可若溟卻是個危險的例外,他的神權不僅能遵循天命揭露和篡改凡人心性,甚至還能看穿其他神明的所思所想,隻要他想,沒有人能在他眼前藏匿任何歹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