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鹹陽宮的晨鐘撞破薄霧時,阿黎已立在章台殿階前。
她輕撫着腰間玉珏。
此刻晨光穿透廊下的編鐘,在她玄色廣袖上投下青銅色的光斑,恍若當年蕲年宮。
"公主留步。"
帶着金屬冷冽氣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昭陽轉身,隻見身着黑冰台勁裝的墨羽自陰影中走出,玄鐵面具遮住半張臉,唯有眼尾那道疤痕,在晨光下泛着淡粉色的舊傷痕迹。
他單膝跪地時,腰間機關弩的齒輪發出細微轉動聲,"膠東流民聚衆私鑄農具一事,黑冰台已查明..."
昭陽望着他袖中若隐若現的墨家矩尺紋樣,鳳目微眯:"聽說你如今是黑冰台左弋,專門負責監察天下匠作?"
她忽然伸手,指尖擦過他面具邊緣,"當年你說墨家機關要藏于暗處,如今倒真成了藏在暗處的刀。"
墨羽身形微僵,十年前那個暴雨夜,小姑娘用帶着奶香的手,将他從泥濘中拽起。
此刻眼前的鎮國公主,廣袖上的十二章紋與記憶中軟糯的曲裾深衣重疊。
"卑職......"
"不必多禮。"
昭陽,展開袖中絹布,上面是改良後的龍骨水車圖紙,"明日随我去骊山工坊,你墨家的'滑輪省力之術',該用在正途上了。"
她轉身時,發間玄鳥步搖掃過他肩甲,驚起一串金屬輕響。
骊山腳下的工坊内,熱浪裹挾着鐵屑撲面而來。
墨羽摘下玄鐵面具,露出棱角分明的臉。
他握着昭陽遞來的曲轅犁圖紙,指尖撫過上面标注的墨家機關符号:"犁轅改用可調節卡槽,是你想的?"
"還記得你教我的'因地制宜'?"
昭陽蹲下身,素手抓起一把闆結的泥土,"關中的地硬,江南的地軟,這卡槽能讓百姓自己調節深淺。"
她突然湊近,發間玉蘭香混着鐵鏽味,"聽說黑冰台截獲了偷運農具圖紙的商船?"
墨羽瞳孔微縮,從袖中取出半卷燒焦的帛書。
殘頁上的雲雷紋與阿黎袖口暗繡如出一轍:"他們在仿制曲轅犁,卻不知關鍵在犁铧弧度。"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其按在青銅模具上,"用力要像這樣,順着地力......"
工坊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墨羽瞬間将阿黎護在身後,機關弩已滑入掌心。
看清是蒙毅後,他才松開緊繃的脊背,卻未察覺自己方才的失态。
昭陽望着他耳尖泛起的薄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明日随我去膠東,教教那些流民,什麼才是真正的墨家機關術。"
三日後的膠東碼頭,墨羽立在裝滿農具的貨船甲闆上。
他看着阿黎将刻有"秦"字的青銅犁铧遞給流民,突然開口:"你就不怕墨家技藝流傳出去?"
"你不是說,兼愛非攻,當澤被蒼生?"
阿黎轉身時,海風掀起她的廣袖,露出腕間與他相似的玄鐵護腕——那是七年前他用墨家殘料所鑄,"大秦的犁铧上鑄着國号,百姓用得越多,便越知這太平盛世是誰所建。"
墨羽望着遠處開墾的農田,夕陽将阿黎的身影鍍上金邊。
他想起當年在蕲年宮,小姑娘哭着喊哥哥。
此刻她站在船頭,衣袂翻飛如振翅玄鳥,腰間虎符與他的黑冰台腰牌,在暮色中交相輝映。
當夜,黑冰台加急密報送至章台殿。
嬴政展開竹簡,看着女兒與墨羽聯名所奏的"農具推廣策",忽而輕笑出聲。
他摩挲着案頭阿黎幼時玩的青銅轺車模型,望向窗外明月——他的小公主,早已學會用墨家和秦法,織就這天下最牢固的網。
鹹陽三月,赤陽如炙。章台宮外三千儒生身着玄色深衣,執卷而立,黑壓壓的人群似翻滾的烏雲,将丹墀遮蔽得嚴嚴實實。
三丈高的青銅刑鼎中,炭火熊熊燃燒,蒸騰的熱浪裹着槐花香,将鼎身镌刻的"刑期于無刑"銘文熏得忽明忽暗,仿佛在無聲訴說着大秦律法的威嚴。
昭陽靜立在朱漆門檻内,一襲素紗幂籬随風輕顫,玄鳥金飾綴于廣袖之間,随着她的呼吸若隐若現。
她丹鳳眼微眯,冷冽的目光掃過階下舉着《詩》《書》高呼的人群,心中怒意翻湧——這些人竟敢聚衆挑戰大秦律法的權威,挑戰父王一手締造的中央集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