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聚力襲來,沒有實體的氣霧,竟帶着一陣陣簌簌裂響。
亦如空想起身飛出地坑,那團黑霧卻壓着他的身體,讓他寸移不得,甚至連着整個坑底一起向下沉降了數寸。
好強勁的沖擊,亦如空靠着剛剛彙入身體的靈力勉力維持,忽而兩道黑煙竄出霧團,直直鑽入他兩眼之中。
黑氣入眼,意識一晃,眼前出現一串紛繁淩亂的畫面——
有什麼人在他面前被殺死,血污濺了他滿眼。
有一座墳,他親手立起來的墳,他在墳邊苦守,一等數載,最後,又親手挖開這座墳,取出白骨。
他墜入黑潭中,血漿屍液滿地,到處是看不清的人臉,聽不清的話語,絮絮擾擾,有什麼極深的遺憾,極強烈的不甘與怨憤,讓他靈魂戰栗。
亦如空捂住心口,這一陣黑氣湧入,竟比之前的鱗片鑽心還要痛苦難熬。
他微一晃頭,睜眼看見那些青黑之霧還在彙聚,湧向他額間,似乎紛紛想要擠進他的身體裡。
元神動蕩不安,快要被這氣息碾碎。
亦如空咬咬牙,靈力彙聚指尖,将接連湧向眉心的黑霧斬斷,接着兩掌盤聚靈力,将那些青黑霧氣不斷凝聚、擠壓,越收越緊,漸漸攢聚成一團霧球。
他一刻不停,繼續注入靈力,直到所有霧氣都凝聚成一粒小小的珠子,不再有更多的黑霧襲來,這才停下。
鬓邊沁出汗水,發絲被血與汗打濕,粘在臉頰脖頸,額頭和胸口都在悶痛。
前一刻那鱗片入體,雖帶來一些靈力,但并未修複他受損的元神,現下如此大量消耗,又是損傷不淺。
亦如空顧不上身體如何,他心中疑窦叢生,那黑霧之中,為何會有些許記憶?
而且那些記憶,帶着壓抑、痛苦、不甘,混亂不堪,似乎俱是怨念。
難不成,當初随着鱗片一起落入此地的,還有一股怨念?
這怨念如此強烈,甚至成了魔氣,讓這地方生靈塗炭,寸草不生。
亦如空看着懸在眼前的黑色霧珠,用靈力将其封住,擡手抓在掌中。
此刻他已不能再承受更多怨氣湧入,元神恐怕扛不住這等兇煞的沖擊。
這珠子,隻能暫且留着,待到合适的時候,再行破解。
黑霧皆已散去,沖擊揚起的塵埃也盡數落定,石老兒這才得以看清坑底的情況。
主人一身塵土血污,看起來狼狽不堪,但好歹還清醒着,整個人看着也完好無損。
石老兒這才松了一口氣。
亦如空起身,腳下輕點,躍出地坑之外。
“這、這……”徒幽被先前湧來的那陣青黑霧氣吓得癱坐在地,此刻看見霧氣盡消,已全然傻眼,“那東西,竟是在等你?”
石老兒看向亦如空胸口上那片紮眼的血色,那衣襟上的破口和血污猶在,傷口卻已不見。
一時間,石老兒疑惑不已:“主人,這究竟……”
亦如空沉聲道:“那鱗片早該消融,隻是一團靈氣聚成,現下靈能已經認主,自然化去。”
石老兒睜大雙眼:“那鱗片,難道是……”
亦如空點頭:“這地方所謂的疫病,寄生的怪霧,是一股怨念,一股……恐怕是跟那鱗片一起,落入此地的怨氣。”
石老兒還在震驚與疑惑之中,亦如空微微一歎,隻道:“那霧氣想必已消,走,先回去。”
何雲迢躺在石榻上,面目平靜,不再時不時掙紮抽搐,石老兒掀開他眼皮一看,眼珠顔色已恢複正常,通紅的血色已經褪去。
石老兒歎道:“真沒想到,原來這死地的破解之法,竟是魔君你,你若不來此地,豈不是永無破局之日?”
亦如空沒有說話,見何雲迢危險已除,放下心來,接下來隻要等他蘇醒,離開此地,已不是問題。
他又看向四仰八叉躺在何雲迢旁邊的松鼠翹枝。
翹枝先前被那消息沖擊得不淺,亦如空思慮過後,第一次使用了忘塵椎的遺忘之法。
忘塵椎忘塵椎,能讓人忘卻的小錘,他隻用錘頭在松鼠頭上輕輕一敲,便叫它将那些意外聽來的秘密全數遺忘,也讓松鼠沉睡了許久還未醒來。
“知道這些,于你無用,隻是負累罷了。”亦如空默念。
“主人,這地方事情已了,接下來,你準備去哪?”石老兒問。
亦如空回過神來,想了想,道:“先去……洗澡。”
石老兒一愣,見亦如空已轉身朝外走去,連忙跟上。
那石将軍卻比他動作還快,已第一時間跟在亦如空腳跟後頭,殷勤道:“大王大王,小的來伺候您沐浴更衣。”
石老兒忍不住罵道:“狗腿子!這麼快就認了新主子,忘了是誰一把石頭一把土把你養這麼大。”
亦如空一路走到岩湖邊,褪下沾滿血污塵土的衣物,邁入清潭之中。
眼下周遭青霧盡散,潭中倒映着青天白雲,微風輕拂,空氣中竟有了生機的味道。
想來過不多時,就會有清風吹來塵土,飛鳥銜來種子,讓此地重新生出新芽,煥發生機。
事情雖了,他心中卻一時難平。
那将活物化作血水,讓人入之則死的,竟隻是一絲沾在應空鱗片上,掉落此地的怨念。
他從未想過,僅僅隻是自己的一絲怨念,就能滅殺此間無數生靈,生出這樣可怖的結果。
當初法身和境界被天雷撕裂之時,他爆發的怨念幾乎毀天滅地,那麼,豈不是每一塊法身碎片,都是靈能與怨氣并存?
腦海中似有一個聲音在說:當然,你終于明白了,除了你自己,旁人擁有,都必将不得善終。
那個原本擁有忘塵椎的邱公裕,已經葬身汪洋,身死魂消。
先後占有畫骨神筆的冥樹猷和答叵,一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一個斷手斷腳,不得超生。
那将畫骨神筆運用自如的小魚妖采烏,一樣也已煙消雲散,沉入海中。
究竟是争搶掠奪、人心險惡害了他們,還是因為神器之上,本就帶着詛咒?
亦如空泡在潭水中看雲出神,石老兒遠遠瞧見他的背影,老臉一紅。
隻見他白皙的皮肉上,盡是一身青紫,慘不忍睹。
石老兒心中知道,那些淤青都是自己昨夜下死手打出來的,還有那臉上,如今也是破了相,一想起來這茬,真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他心中愧疚,移開目光,對石将軍道:“在這裡好好守着主人,若出了問題,拿你是問!”
石将軍道:“舊大王放心吧,我一定會伺候好新大王的。”
石老兒真想踹那石頭堆一腳,最終還是忍住了,拂袖而去。
亦如空聽見動靜看過來,見那石将軍呆頭呆腦守在旁邊,一隻眼睛大剌剌盯着自己。
亦如空蹙眉:“轉過去。”
“哦,好的大王。”石将軍乖乖轉過身去。
聽話是聽話,但是并沒有什麼用,因為亦如空發現,它的另一隻眼睛,長在背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