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亦如空已從車頂飄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在何雲迢身邊。
“你家看起來沒人,還是他們都已睡下了?”
何雲迢此時又是害怕,又是苦悶,咬着牙道:“進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他牽着馬,引着馬兒将那一車屍體拉進院中。
想來那門檻也許就是他砸碎的,為的就是方便這一遭。
亦如空看在眼裡,道:“或許今夜過後,你便不用再做這件事了。”
“啊?”何雲迢神思恍惚,沒明白他的意思。
亦如空不想重複,隻示意他帶路。
靜,實在太安靜了。
一路上荒山野嶺尚有蟲聲鳥鳴,這宅院卻是全然靜寂無聲,院門打開時的聲音在這靜夜裡已是震耳,除了天空灑下的慘白月光,院中再無光亮,如同一座巨大的墳茔,比之震島屍坊也不遑多讓。
這般詭地,常人恐怕不敢靠近。
好在亦如空不是常人,他一腳便踏了進去,還拽了那踟蹰不前的青年一把。
何雲迢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對自己的家宅似乎也是懼怕非常,此刻被拉扯着,一時間隻覺全天下都沒有自己這樣倒黴悲慘的人,皺着臉幾乎要哭出來。
亦如空見狀,松開手,拍了拍他的肩,何雲迢被他一拍,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亦如空收回手,看看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對方一個大男人哭成這般模樣,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哭了一陣,見那僵屍也不催促自己,隻是默默等着,目光平靜如海,何雲迢還硬生生從中看出幾分關切之色,他頗感意外,愣了愣,眨巴眨巴眼,抹了一把眼淚鼻涕,吸聲道:“你……你這僵屍,人還挺好的。”
這話說得甚怪,亦如空并不在意,隻是一笑。
何雲迢看他在月色底下唇角一揚,何等的俊逸出塵,簡直是這鬼宅子裡最溫暖美好的存在,他近來所經曆的事、看見的怪相,哪一個不比眼前這位更加恐怖詭惡?
見對方猶在怔愣,亦如空問道:“你家中究竟遭了什麼變故,為何會變成這幅景象?”
何雲迢回過神來,這才想起摸出懷中的火折子,在地上随手撿了一隻吹落的破爛燈籠點燃,領着亦如空朝院内走去。
一繞過影壁,亦如空便看見了那堂前檐下随處可見的白練,這院中,竟設着一個靈堂。
堂屋門前正中,白紙上碩大的奠字已掉下一半,奠字前停着一方靈案,照理說上面應該是一副棺材,此刻卻隻剩個棺材底,棺蓋斜扔在一邊,染着黑漆的木闆碎屑遍地都是。
何雲迢歎息道:“幾個月前,我家中哪是這般凄涼景象,一切都是因為,我爹,被一條毒蛇咬了……”
何府家主何良才,也就是何雲迢的爹,生來就是個清閑的富貴老爺,事事有人伺候,原本隻用在家中享享清福,誰知那日,他興緻上來,非要外出遊玩,也不願乘轎子,自己撐着竹杖,隻帶了兩個家丁,便去西郊外的九裡坡登山遊玩。
結果到了夜幕時分,何老爺卻是被兩個家丁擡着回來的,疊聲慘叫個不停。
定睛一看,何老爺右腳踝處兩個滲血的窟窿眼,整條腿已經青紫發黑,一看就是遭了蛇咬,身中蛇毒。
家丁說大腿上勒了布條,已擠過毒血,緊急敷了草藥,但并無效果,究竟是什麼樣的蛇咬傷的,他們也未看清。
那時候天氣寒冷,照理說不該有蛇活動,但事情已經發生,隻悔恨千不該萬不該非要去爬山,惹出這等禍端。
家中哭成一片,郎中請了再多也無用,那蛇毒委實厲害,何老爺當夜便撒手人寰。
發生此般慘劇,已是不幸,但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
守靈七日後,原本到了何老爺下葬的日子,正要釘棺起靈,卻忽然聽見棺材中傳出咕噜噜一聲怪響。
衆人一震,以為聽錯了,誰知棺材裡又傳出一聲,這回聽得分明,是在說:“我餓……”
衆親屬大驚失色,以為錯聽,誰知裡面又傳出一聲“我餓”,那聲音有如從地獄傳來,粗啞陰森,叫在場衆人無不汗毛倒豎。
怕是起屍鬧鬼,大家戰戰兢兢不敢靠近,唯有何雲迢的姨娘撲上去,哭說老爺沒有死,這是醒了在嚷餓,要吃的呢。當即哭着鬧着要開棺,将老爺救出來。
衆人無法,隻能又撬了棺釘,掀開棺蓋一看,何老爺仍是閉目躺着,雙目口唇皆緊閉,滿面浮腫青黑,一副死得不能再死的死相。
那些聲音,好似根本不是他發出來的,隻是所有人的幻覺。
可是這麼多人都聽到了,怎麼會是幻覺呢?
何雲迢當時就在棺材邊上,也聽得真真切切,猶在驚疑間,何雲迢看見父親瘀腫的嘴唇猛烈蠕動一下,還未及看仔細,那嘴忽地張大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棺旁正哭啼啼的姨娘一聲尖叫還未擠出喉嚨,腦袋已經被何老爺一口咬住。
何雲迢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燒紙的火盆被踢翻,火星四濺。
尖叫四起,吊唁的賓客四散奔逃,宅子裡亂成一片。
何良才雙目怒睜,變得奇長的粗壯脖頸從棺中伸出,下方膨脹龐大數倍的身體漸漸升起,早已沒了人的形狀——
何府家主何良才,在死後第七天,變成了一隻人首蛇身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