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
伊莎說,在經曆了三天的争鬥之後,最起碼從這個安全點到女孩家裡的路上不會再有什麼人在暗中晃悠了。她擡起眼睛,看着瘦骨伶仃的女孩,可怕的學習速度和超乎常人的冷靜讓她剛才近乎完美地輔助她完成了手術。但這仍然不能保證凱拉能夠活下來。更壞的是,他能夠活下來,但已經毫無作用。在這裡,沒有人會尊重一個隻剩下生命的人。
萊拉安靜地離開了房間,像一片蒼白的影子。她松了口氣,看向一直沒有出聲的弗蘭特。他也沒有出聲,隻是沉思。
“不要打她的主意。”
她的聲音繃得很緊,弗蘭特了然地攤開雙手,表示自己并無惡意——這個動作最開始是為了表示自己手中并不持有武器,現在已經演變為一種帶有信息的手勢。
“放松,沒有人會想要奪走母獅叼着的崽子。”弗蘭特說,“我隻是在想……或許她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她有可能是個女巫,伊莎貝拉。”
血液湧上她的頭頂,伊莎克制住想要撥弄剝皮刀的手指,這是她的小小習慣,在她焦慮或思考的時候。
“你見過女巫?”
“在我七歲的時候。”弗蘭特坦然道,食指敲擊着膝蓋,“那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看到過女巫治愈傷口……隻要一道藍光,然後是一陣顫..抖,接着傷口愈合,血液回流。或許隻有石像鬼知道她們是怎麼做到的。”
治愈傷口,是的。她想起那條小巷,那次襲擊,她沾滿血液和破裂創口的衣服下,是蒼白、嶙峋但沒有任何傷口的皮膚。聯系當場的出血量,她一定受了傷,可是……
沒有傷口。
或許……伊莎的心跳加快了,但她并不是會輕易便會升起希望的人:“證據呢?隻依靠你的直覺嗎?”
弗蘭特粗嘎地笑了,“我的直覺救過我三次,況且,我們現在也沒有任何其他辦法了。
伊莎猶豫了一瞬,然後下定了決心。隻有凱拉活着,才能保持裂骨系在在幫派裡的地位,進而保持她在幫派中的話語權。
隻要凱拉活着,眼下的困境就仍有翻盤的可能,那群賤種再怎麼掙紮也無濟于事——這實在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至于女孩願不願意幫忙,這不是她自己能夠考慮、決定的事情,更何況,伊莎想不出任何一個她會拒絕的理由。
她決意去喚回女孩,她不會走得很遠。但這時,走廊裡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夾雜在喑啞的滴滴聲裡,然後是輕輕的敲門聲。在那一瞬間,一種“早知如此”的既視感浮上伊莎貝拉的心頭,她上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是在九年前,她唯一的女兒被人分食的那夜。
“進來。”弗蘭特說。一張蒼白、瘦小的臉從門縫裡露出來,漆黑的眼睛轉向伊莎:“伊莎……阿姨,外面的那些人怎麼辦?有人死了,有些人……快要死了。”
她的文法學得很認真,伊莎想,“你就是為了這個回來的?”
女孩點了點頭。
“先别去管他們了,小東西。如果他死了,”弗蘭特用眼神示意台子上的凱拉,“他們都會死。”
他給了伊莎一個眼神,意思是“長夜已為他下定了裁決”。然後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拉開房門,“如果他能活下來……那他們才有可能能活。”
弗蘭特沒有說假話,如果凱拉死去,那就意味着裂骨派分崩離析,獨眼幫内就是伊瑞拉為首的黑面派一家獨大,他會放過裂骨派的其他人嗎?
萊拉下意識後退半步,轉向伊莎,相比之下,女孩當然更相信她。她臉上的神情讓伊莎貝拉感到很熟悉,這是那種面對從未見過的新事物時的茫然無措、希望向更有經驗者尋求幫助的表情。
于是她點了點頭。
這是什麼意思?他們在期待些什麼?
伊莎坐在一台機器旁邊,閃爍的綠色指示燈讓她的臉在光與影間明滅閃動。萊拉茫然地看着她,又看向那陌生的男人。
他們難道是……希望她治好他?
這是認真的嗎?
“或許你自己也沒注意到你身上的特别之處……小東西。”男人的語氣放軟了,像某種引..誘。萊拉懷疑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萊拉,過來。”伊莎說。女孩馬上走了過去,帶着輕微的不安。
“聽着,萊拉。”她組織着語言,“盡你所能去救他。”
“……可是,我要怎麼做?”萊拉困惑地問。
“你當時是怎麼治好你自己身上的傷口的?”
萊拉記起來了。她有點反胃,動手殺人的内疚感卷土重來,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口。她想轉身離開,但伊莎正看着她。手腕上傳來冰涼的觸感,傷痕和粗糙的繭下是低沉的熱量——人的體溫。随之而來的還有種種情感:渴望,希冀,期盼。
“我不知道。”萊拉說,她被夾在兩個活人和一個半死的人之間,“但我可以試試。”
然後她走過去,握住了那隻血肉模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