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你簡直是愚蠢,萊拉。你竟敢把一個能徒手撕碎成年人的怪物帶到家裡!”伊莎冷冷地看着她,“你當時最應該做的就是馬上離開,讓他們鬥去吧,都死了最好!”
“對不起。”
“為什麼要和我道歉?!”
“因為我差點讓你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萊拉低聲答道,愧疚感像一條毒蛇,盤在她的心髒上用力絞緊。“你一直在幫助我、保護我,但是我卻莽撞行事,差點兒送命。”
伊莎沉默了一瞬。
“我很抱歉。我辜負了你這麼久以來的好意。”萊拉繼續道,“還連累你受傷……”
“這和你有什麼關系?小白癡,即使沒有他這事,這場争鬥也是避免不了的,今天沒發生,那就在明天——該死的石像鬼在上啊,為什麼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你的腦子是和别人不一樣嗎?”伊莎惱火地問。
“……算了。”
她的口氣軟化下來,一言不發地清理好傷口,“我坐一會兒,等一下就走。”
“不能有下次了。沒有人能一直保護你,否則早晚你會被撕碎,煮熟了吃掉。”
“你必須變得有用。隻有有用的人才能活下來。”伊莎強調道,她仔細端詳着萊拉的臉。因為愧疚和難過,女孩蒼白的連像被火燒了一樣紅:“我要怎麼做?”
“很多種。”女人回答,“可以通過身體,也可以通過頭腦——如果你真的有的話。”
“好好考慮我說的話,下一次見面時,你要給我答案。”
“否則,等着你的隻有死路一條。”
門關上了。萊拉再一次确保住處的機關和鎖都被啟用,然後她躺在床上,把自己蜷了起來。
如今她已不再完全代表她自己,她的決定也不止會決定她自己的生死。在這樣一個環境下,任何決定都需要慎之又慎,萊拉在心中警告自己。她擔心伊莎會因為對她的庇護而在幫派中面臨的處境,憂慮自己如今便已岌岌可危的生活滑下深淵。然後她又想起那個蒼白的男孩。
他們會找到他嗎?他們怎麼對他?會殺了他嗎?還是會招攬他、控制他?萊拉精疲力竭地閉上眼睛,眼前卻又浮起那男孩漆黑的眼睛。她睡不着,多重擔憂帶來的不安和内疚緊緊纏..繞着她的心髒,連饑餓都顯得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如果她不曾見過安穩平靜的生活,也許她本可以适應這裡的日子的。可惜,沒有這種如果。化學藥劑的臭味熏得她鼻子發酸,她緊緊閉起眼睛,想要流淚。她的抽泣聲并不明顯,輕而易舉地被那些失去家人者的哭聲掩蓋住了。憂心忡忡中,她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蘇醒的時候,萊拉沒有多少心思能夠耗費在思索那些抽象的問題上,她必須拼盡全力才能生存下去。街頭鬥争後的拾荒是件高風險高收益的事。幫派分子們往往會持槍在街上巡視,收取“保護費”,一旦被發現,後果可想而知。但高回報在于拾荒者也很有可能撿到些值錢的東西,像是未回收的彈殼等等,這些是要靠搶才能弄到的。
大人們有大人們的幫派,孩子們有孩子們的幫派,貴族有貴族的幫派,拾荒者有拾荒者的幫派,這就是昆圖斯。在這一帶拾荒的孩子多少知道伊莎在庇護她,因此很少和她發生沖突,但這并不妨礙他們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視線裡。
萊拉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冰冷的,憤恨的,陰暗不懷好意的,這讓她備受煎熬。提心吊膽地外出拾荒,吞下味同嚼蠟的營養膏,在輾轉反側中入睡,精疲力竭地醒來。或許壓根用不上刀子,她早晚死在這樣的内耗裡。
目光。她能感覺到,那目光越發刺骨,無孔不入的窺視感讓她如芒在背。
這兩天伊莎沒有來找她,男孩也沒有消息,幫派分子們的話則根本沒有可信性:狗牙巷的兇手一會兒已經被大卸八塊,扔進鋼水裡融化;一會兒又重新出現在巷子裡殺人剝皮。一切都混亂得不成樣子。
她正在變得麻木,萊拉自己也不知道她能夠再堅持多久,在這樣沒有希望也沒有物質支撐的日子裡。
一個尋常的夜晚,淺眠之中,她被一種尖銳而熟悉的注視感喚醒。
巢都的夜晚腐悶而壓抑,萊拉大汗淋漓地醒來,在嗡嗡的耳鳴聲中疲憊地轉動身體。房間黑暗的角落裡,蹲着一個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影子。
萊拉的睡意消失了一半。
是那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