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丹鳳門到宣陽坊北門,官兵執劍,垂首林立道路兩側,街坊門窗合閉,肅靜安甯。
正午,丹鳳門駛出架馬車,車辂有六,儀仗及随同命婦皆同後制。金頂雕花,銅銮脆響,回蕩碧空之間。
車輿内端坐的,正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淑妃,亦是皇長子生母。
淑妃乃太師趙文會嫡長女,趙婉竹。
六年前先皇病危,六子奪權,唯四皇子脫穎而出,而這四皇子最大的靠山,便是當時僅是從五品小官的趙文會。
人人都說趙家氣運沖天,押對了寶,一步登天,在新皇登基後一躍成為護國重臣,且嫡長女恩寵不斷,掌六宮,用度儀仗同皇後之制,百日前又誕下皇長子,于是乎紛紛猜測新後典冊。
外朝内廷,均是趙家春風得意,惹人豔羨。
趙家府邸坐落在宣陽坊北側西邊,這裡原是許府的府邸,如今無論外院内室通換了新樣。
一路暢通無阻,趙文會夫婦早已領着合家衆人垂首侯在府門,隻聞徐徐入耳的兩聲呼喚“父親母親”,便齊齊迎上前去,捧着趙婉竹踏下木階。
鑼鼓聲響,臣民跪拜,幾句寒暄之後,衆人擁着淑妃歡喜入府。
玉體通潤,粉面桃唇,金裝玉裹,誰曾想,這樣一個貴女,曾經是個面黃肌瘦任人挨打的庶女。
八歲那年,她初見趙婉竹時,是在趙家的門口。
趙婉竹衣衫褴褛,滿身傷痕昏倒在雪地裡。
生母柳氏設計爬上家主床榻,謀取妾室之位,主母大怒,卻不得不看在她腹中孩兒的份上留柳氏一命。
趙婉竹出生後并不好過,柳氏住的是破敗偏僻的小院,平日裡吃的都是冷馊飯食,每日照例如下人砍柴挑水。
趙文會不聞不問,任憑主母作踐兩人。久而久之,府邸裡的下人們更是不拿兩人當回事,隻要不合心意,便悄悄打一頓扔出去,反正母女二人自會回府苟且偷生。
她将趙婉竹帶回許府,喂湯送藥,又命人好生照顧。
趙婉竹醒來後與她哭訴身世,她心生悲憫,親自送她回趙宅交予柳氏,即便父親許霆告誡柳氏母女不是善茬。
那時趙文會還是個販賣錦緞的商販,骠騎大将軍嫡女親自拜訪,他誠惶誠恐帶着主母跪在大院請罪。
趙婉竹在府邸的地位從此一躍而上,生母柳氏一夜之間被擡為側室。
她天真地以為,她救了趙婉竹母女,而她們亦是車笠之交,于是在後來趙家遇難破敗,柳氏母女跪求許府門口,她于心不忍,毅然決然懇求父親援助,給了趙文會一個小官以便趙家得以喘息。
也許趙文會是有能力的,他在官場如魚得水,漸而成為先皇寵臣。
直到六年前,她才真真正正看清眼前人的模樣。
佛口蛇心。
趙家利用她布局,聯合奸臣崔東百污蔑許家貪污謀逆,先皇念許家功績,遂命流放嶺南。
趙婉竹卻不解氣,她私自利用崔東百對許家衆人動用私刑,殘殺許家滿門,将許霆夫婦逼死認罪。
後來才知,八歲那年不是偶遇,是趙婉竹設計,為的就是借她之手重回趙府站穩腳跟。
而柳氏原先也并不是這般待遇,生下趙婉竹後肚子好幾年沒再有動靜,柳氏因此怨恨主母獨有嫡子,下毒謀害,母女二人計謀揭穿,這才淪落人下人的境地。
她被蒙蔽雙眼,成為趙婉竹對付旁人的利劍,而這把劍,最後也指向許家。
許家滿門忠烈,随太皇帝打下江山,曆代皆為朝廷出征擊退匈奴來犯,鎮守邊關,戰死沙場。
是她害了族人,害了所有人,每每想起,胸口便疼得不能呼吸。
許雲冉扶牆喘氣,指尖厚繭劃開,紮入石牆的粗粒。
“大人。”
回過神來,冰冷的手被握在溫暖的掌心擦拭,她擡眼凝望垂眸默然的曹觀玉,默默收手垂立。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比起趙婉竹帶來的傷痛,算是鳳毛麟角。
兩人掩身暗巷,七拐八繞走到南街的宣陽坊北門,快步穿梭于來往的人群之中。
淑妃省親,于芙蓉園大辦賞花宴,三月前便尋來各地最好的花娘養育牡丹,雖已立秋,芙蓉園卻是花團錦簇,不同于外邊發黃掉落的樹葉。
少女和蝴蝶在花叢中漫步,歡鬧聲片片。
趙家還有個女兒,叫趙婉笙,是原先與趙婉竹生母柳姨娘一同入府的妾室所生,至于那妾室,她也忘了叫什麼名字。
趙婉笙得知趙婉竹傍上許家嫡女,亦是想攀附得些好處,可許雲冉一眼看穿趙婉笙的心思,一直對她莽撞粗魯之舉感到厭惡,倒是沒搭理過她。
趙婉笙在她這兒吃了幾次閉門羹,緊接着又換了目标。
後來聽說,趙婉笙在柳姨娘成為繼室後心懷不滿,屢次背後蛐蛐她和趙婉竹借以挑起姑娘們的憤恨。
她最是厭惡趙婉笙這樣的小人,可對付小人,還得利用小人。
趙文會疑心甚重,擔憂趙婉竹記恨從前對母女倆不聞不問之事,屢次提起送趙婉笙入宮為妃,顔面上是為她着想找個伴。
趙婉笙生得美豔,鳳眼紅唇,不同于趙婉竹的溫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