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水怪慢慢地恢複了意識。
但僅僅是恢複了意識。
它能隐隐約約感知到外界,卻無法做出回應。
很多時候,奇怪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做出種種奇怪舉動。
更像是生物本能。
不受控制的舌頭又伸了出去,輕輕舔了舔小人的手,好像在作出回應。
被拍走了。
水怪想,她好冷淡。
它努力地試着控制軀體,又努力地想要睜眼。
鐘盈感覺鄰居在認真傾聽。
但她很快覺得自己的感覺出了錯,滑膩粗糙的舌頭一點點舔舐她的手——還像是讨食。
被拍走的舌頭委委屈屈地縮回去。
然而下一刻,甜味在唇齒間化開。
一小塊蜜糖是飯後的獎勵,失落的怪物瞬間被安撫。
鐘盈收回手:“你什麼時候會醒來呢?”
眼皮震顫。
水怪又想,應該不會太久。
它想要像以前那樣用尾巴勾住小人,或者用爪子松垮地将她握在掌心,卻感覺自己被密不透風的泥殼子包裹,不能動彈。
而小人嘴巴仍一張一合。
不知道什麼時間起,水怪停下了咀嚼。
沒了視覺,唇齒和聲帶的震動,反而通過逐漸恢複的聽覺和觸覺,感受得更生動又劇烈。
它一點一點地分辨着她話語中的含義,聽到她說:“醒來後你一定大吃一驚,我把你養得又縮水啦!”
“……不。”
水怪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氣音。
外面傳來了馴鹿的大呼小叫,然後是狐狸有些做作的聲音。
“快來,快來!看我們發現了什麼!”
鹿角笃笃笃地撞門,“當當當——傳說中有神奇魔力的橙色石頭!”
門吱呀一下關上了,室内陷入了昏暗。
好像掙紮了很久,又努力了很久,但實際上,也不過十幾二十分鐘。
水怪終于睜開眼睛,像一塊水洗過的碧玉。
它聽到小人在門外走動,和那兩個家夥說話,他們好熱鬧。
“……不會大吃一驚。”
醒來的水怪發現自己陷在潮濕的淤泥裡,周圍全是她的氣息。
像小小的沼澤。
-
一袋子在夜裡發光的橙色石頭,差點沒把鐘盈當場送走。
“哪裡來的這麼多石頭?”
路明挺起胸膛,驕傲搶答:“一部分是路上撿的,一部分是湖裡撈出來的。”
“西面的那個五名小湖?”
“yep!沒錯!”馴鹿絮絮叨叨,還不忘強迫狐狸逐字逐句翻譯,它将蹄子搭在對方肩膀上,不顧白眼對方白眼想要翻上天,又強忍住。
“我找到的紀念品!再沒有比它們更合适的了!”
鐘盈:“這些石頭不正常……”
淺棕色的眼睛中滿是天真茫然,路明着迷地撥了撥形狀各異的小石子,想問哪裡不正常了,說出口的卻是:“哼,我不管,你們都在騙我。”
它悚然一驚。
想起狐狸也說過這些石頭有問題,但是它之前居然忘記了。
“啊啊啊啊啊啊!”大半夜的,馴鹿突然莫名其妙地高亢大叫,瘋狂地用角撞樹。
它将小草袋丢得遠遠的——
但過了幾小時,又蹑手蹑腳地走過去,将它叼了回來。
做賊心虛地左顧右盼,路明将石子藏在了柔軟的腹部底下。
變成動物後,習慣也跟着改變。
狐狸将一個樹洞當做了巢穴,而馴鹿看上了附近的一處挂滿了果實的黑莓叢。
黑莓的莖和枝條上遍布着堅硬的木刺,連葉片都帶着鋸齒,不慎刮到的時候,總會在手臂上留下一些紅痕。
鐘盈不是很懂馴鹿為什麼被刺得吱哇兒叫,還不肯挪窩。
“每天醒來張口就能吃上,多快樂哇!”路明卻覺得這個決定很妙。
更重要的是,灌木叢底下藏了寶貝。
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告訴它,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路明每天總偷偷撥開草枝和一團團掉落的毛發,看一看亮閃閃的寶貝。
然而這天大事不妙,“是誰!是誰偷了我的寶貝?!”
它悲憤地數了又數,發現隻剩下不到十塊了!
路明在窩裡蹲守了一天,終于發現了小賊。
螞蟻們成群結隊地湧向這些小石塊,密密地将它圍住。
橙紅色的石子慢慢融化,像流淌的琥珀。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哼哼,不是說好丢掉了麼?”
灌木叢外,說去沼澤挖蓮藕,實則悄悄折返的鐘盈和狐狸,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
剛還對螞蟻們撒火的路明,吓得猛地蹦了起來,左顧右盼地瞅從哪裡奪路而出,才能逃避接二連三的質問和懷疑。
唯一的出口被堵上了。
渴望地看了眼密刺叢生的灌木叢,前幾天的慘痛經曆,讓路明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