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高綏,隻求她平安快樂。
——高綏
從拍戲的城市到鳴沙山,需要坐9站鄉村公交,轉兩趟火車,最後還要轉兩趟公交。
他不是第一次接觸這些交通工具,拍戲的時候固然嘗試過,沒火和剛火起來的時候也試着坐過一段路,但以他的家庭條件和工作條件,他從未獨自一人正經地使用過它們。
沉重的泥腥味、家禽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獨特的鄉村氣味;層層疊疊的汗味、各種刺激鼻腔的食物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大衆記憶裡同樣的綠皮火車氣味。
他拎着簡單行李穿梭其中,更加深刻地感知到何為人們通過氣味完善記憶。
關于苓璐的氣味——無非是夏日綠樹下少女仰頭窺日時散發出的沐浴露味道,幹淨純粹,沒有固定之味,自由自在;無非是泰國酒店裡埋頭她肩頭漩渦時散發的荷爾蒙氣息,野性成熟。
無論哪一種味道,都是他鐘愛她的記憶。
而今,這一路上所有的氣味加起來,又在這份他愛她的記憶中多加一味。這味道魯莽、平凡、未知且安定。
這一次,三十歲的高綏做到了十八歲高綏沒有做到的事情,彌補上了心中長久以來最大的虧欠。
十個小時五六分鐘後,他帶着微微刺手的胡子、拉着沾上不少灰塵的黑色書包式行李箱,連墨鏡都沒帶,在清晨霧氣剛消散的時候登上第二輛火車。
接下來就是從玉門到敦煌。曆時四個小時五分鐘。
和他同座的是一對年輕情侶和一家三口。
年輕情侶都帶着眼鏡,穿着最簡便的運動服,一人手上一部平闆,啪啪啪地在屏幕上寫字、畫畫。
高綏沒有睡意,餘光瞟了幾眼,女孩在寫理科推算,男孩在畫兒Q版人物頭像。女孩眼珠子沒有離開過平闆一分鐘,連喝水都是男孩拿帶吸管的粉色水杯遞到她嘴邊。
情侶很安靜,一家三口更安靜。
媽媽坐在靠窗一側,小孩頭枕在媽媽腿上,一條小短腿耷拉在爸爸腿上。媽媽的手邊放着一個奧特曼小書包,爸爸的腳邊放着一個女款手提包,他們大大的行李箱塞在了他們的座位底下。
這種安靜的氛圍直到九點才被打破。
車廂裡的其他人頻繁地動了起來,連帶着小情侶收起平闆開始從導師聊到老闆、小孩央求着和他媽媽換了位置。
四小時零五分的倒計時終于傳出細微卻震動人心的‘嗒’聲。
高綏站起,從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箱,一出車門,就感受到了敦煌幹燥的氣息。
敦煌站外,熟人正邊互相開玩笑邊等待高綏。
高胤拿着手中的花生米一顆顆扔向同樣靠在車邊的瞿尋源,咬牙切齒:“你這個綠茶男!軟飯男!一來就把姐姐的注意力都拉到你身上了!”
被次次準确無誤砸中的瞿尋源毫不在意,反而對高胤的形容感到十分自豪:“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的都是好貓。隻要能吸引到姐姐妹妹們的注意,啥手段都是好手段。”
高胤氣得牙癢癢,繞過出頭就要上手,結果手還沒碰到瞿尋源就被瞿尋源一把打下:“你弟來了。”
高綏在停車場芸芸的車海中一眼就找到了高胤的車,還是那部找他借錢買的大紅四驅越野車。
算一算時間,高胤離家出走也有一年了。當然,如果算心理上的離家出走,時間就遠不止這麼點兒。
高綏松開行李箱,往前一推,行李箱直接滑落在高胤的腿前。高胤吃疼地哇了一聲,穩穩接住了行李箱。
他伸手與瞿尋源握手:“好久不見。”
“是啊,上一次見你還是七年前我出國的時候,”瞿尋源主動提起了韋烏和尋源影業的事,“我沒想到我家老頭子和我賭氣後會那麼糊塗,竟然找了個冒牌貨來運營尋源,冒牌貨作死,連累你和嫂子了。”
高綏坐上副駕駛位,數不清第幾次地看了眼手機,依舊沒有他要等的人的消息。
将手機放到手邊車門凹槽,他嗯了一聲,接受瞿尋源的道歉,但同時早醞釀在肚子裡的話一句也沒落下:“比起多一個敵人,我還是喜歡多一個朋友,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收起現在這幅遊手好閑的樣子,把屬于你的東西都拿回來。”
“朋友?”瞿尋源噗嗤笑出聲,手在方向盤上轉動,“你什麼時候會說這種話了,哈哈哈哈,怪起雞皮疙瘩的。”
高綏不痛不癢地掃了他一眼,然後又通過後視鏡看了後車廂的三位仁兄,精準發言:“怪不得你和高胤能玩到一起。”
“诶诶诶诶,”高胤吵鬧起來,“弟!你怎麼能把我和一個吃軟飯的綠茶男放在一起呢!你可是我親弟!”
“堂的。别吵。而且,我一直覺得我才是哥哥。”
薛苓璐是跟随季益華的考古隊進的沙漠。
說來很巧,在進沙漠的當天,她在入口碰到了全副武裝的季益華。季益華說這裡的沙漠流出一批大恒時代的器物,她得去找找看。
“我?我父親走了,心一下,就全部松了,裡面的東西在往外洩,外面的東西怎麼都裝不進去——想繼續走下去但有些失了力氣,所以,我跟自己做了一個決定,”薛苓璐将自己的來因和來意說得簡單明了,“如果我從沙漠走出來了,或者在沙漠中找到了答案,就使勁鼓足力氣繼續征服世界。”
季益華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心急地直截了當地追問道:“你不會是想不開吧?”
薛苓璐後知後覺地自己不留心傳出的隐晦之意,下意識笑,擺手:“沒有沒有。”有高綏在,她沒有想過輕生。
季益華找給她們提供駱駝的商人多要了一匹駱駝,她将缰繩交到薛苓璐手中,笑意盈盈,誠摯邀請:“那你跟我走吧。”
薛苓璐驚訝,問道:“你們的任務不是要保密的嗎?我跟着去,不好吧。”
季益華沒想到她對考古方面還有點了解,先是微驚,然後向她解釋道:“沒這麼嚴肅,隻是先行探查看是否屬實而已,不過出了沙漠,得請你去我們那兒坐一個月。願意?”
薛苓璐點點頭,同意。這是一次難得的素材搜集機會,新興的、未知的,專家還在身邊。
一群人騎上駱駝,和尋常旅行團無異地走近沙漠。
薛苓璐坐在駱駝上,問并肩而行的季益華:“長桑笙沒跟你一起嗎?”
“他啊,”季益華笑出聲,“正為婚前檢查焦頭爛額呢。”
“你答應他的求婚了?!”這是這麼多天以來最讓薛苓璐感到高昂興奮的一次,雖然十幾秒後,這份欣喜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好歹讓薛苓璐自己給自己敲響了警鈴——她或許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沒有力氣。
她讀高中的時候,有位優雅的老師曾無數次跟她們說‘你們不是真的累了,隻是心累’,老師每提起一次,她就擁有了一束煙花,将黯淡無光的夜空刹時間全部點亮。
她現在也和高中一樣,腰酸背痛,渾身疲軟,全靠人類的理智和求生本能在進行行動。
季益華雙頰飛紅,有些含羞地承認道:“一回去,他就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