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感謝法律和阿苓。
——高綏
張越電話打來時,高綏正在和新來的武術指導溝通最新一場武打戲。
這部戲的劇組在他請假回夢澤時換了個武術指導,是個女生,擁有非凡的武術場面塑造天賦,所以其實她對于這一場打戲的最初設計已經很出衆,爆發力、力度、美觀度都如導演所願的達成了完美融合。可當高綏提出再探索方案,嘗試尋找更好的可能時,兩人還是瞬間一拍即合。
兩人試了半天,還沒得出結果,電話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武指眼睜睜地見高綏接了電話然後答應了電話那頭的請求,自己隻能意猶未盡地和高綏揮手告别。
導演來查看情況,剛巧在館外撞上正要離開的高綏。
她很清楚高綏的變動,高綏他最近情況比較慘烈,和好幾個商務合作品牌都達成了賠償合同,一旦高綏宣布退圈,合同就即刻生效,這将是一筆巨大的預支出。賠償合同的消息雖然隐秘,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些合作方一出會議室,高綏的商務資源立刻跌成了十八線,見微因此也吵得厲害。
除此之外,高綏的影視資源也是喜憂參半,高綏極大可能退圈的消息一出,聞風而動的投資方和劇方數量激增,願意投大錢的不在少數。但大多數都隻是想賭一把,賭高綏的收官之作出自自己手裡,好賣一波情懷,多得一波穩掙不賠的流量,抱着這樣預期的人最基本的目的就是盡量用一個項目就掙到最多的錢,所以這些人送到見微手上的劇本都是那些經過市場檢驗最容易掙錢和保本的,這些劇本能出質量口碑的可謂是少之又少。
高綏是個有前途的好演員,雖然被曝出了那樣的病和與人交往不善的經曆,但從看他第一部作品到今天實質合作,明眼人都能知道他沒有辜負任何一個角色。所以作為一個專業導演來說,不心疼他是不可能的。
她慈眉善目地和高綏打招呼:“你這是要去哪?”
高綏笑笑,禮貌回應:“出去見一個故人,會按時回來。”
“不着急,你的戲份都在晚上呢,”導演長輩關愛地拍拍他肩頭,“要磨合的也提前磨合準備好了,我也是看你和易夢積極主動,所以沒攔你們。”
高綏順着山路往下走,路過影視基地搭建的古風建築群,酒館、茶館、驿站……最終達到山門。
山門前褐色山路仍在延續,白色短袖T恤、黑色運動短褲、白色複古籃球鞋,短袖外露出的手臂肌肉明顯線條流暢,他背對着影視城,卻在他注視的目光下及時地轉過身。
高綏向門衛出示自己的證件,順利出了門。
張越的手掌抓着手機,道:“我以為要上一段時間。”
“我以為你不會答應見我。”
高綏看到了張越手機一閃而過的錄音畫面,他放松的漂亮眼睛微微緊了起來,他裝作沒看到,往山門外走:“下午三點要趕回去,往前走,打個車去市區。”
“别去市區了,”張越拉了小行李箱,指着路口方向,“我其他行李還在賓館,等我們聊完了,我就拿行李趕飛機了。”
高綏嗯一聲,在山門五百米外的候車路口往右轉,走上了齊整的人行道。人行道兩道灰色中夾着一道黃色,高綏自動避開盲道,和張越分别走在不同的灰色區域内。
“薛叔叔的葬禮定在兩天後,”張越以往隻關注自己的事業和足球,對外界不太關心,但這一次他專門留意了影視城外的一草一木,“我猜你是不能去了。”
這件事也困擾了高綏好幾天,導演那邊也不是沒有交涉過。
他悶聲嗯了一聲,語氣寡淡,回答道:“阿苓告訴你的?”
“嗯,”張越笑了,“叔叔去世的第二天,阿姨就去辦結了各種手續,第三天就去殡儀館約時間了。苓璐哥哥工作性質特殊,第二天早上請假,下午就得響應上班,我的時間比較自由,就多陪了苓璐和阿姨一段時間。在殡儀館預約時間的時候,我跟苓璐問起了你。”
兩人停在了咖啡館外。
高綏還沒進咖啡館就見到了幾位藝人朋友。藝人朋友們各自帶着自己的助理,輪流來和他打招呼,每個人都提到了退圈的事。
他一一禮貌應對,遵從公司的意思沒有透露出答案。
張越跟他一起目送走那些在電視上才能了解的明星,其中不乏穿着妝容光鮮亮麗的女明星,雖然他一個都不認識——“你其實有更好的選擇。”
高綏将玻璃門往内推,邊走邊答:“阿苓一直都是最好的選擇。”
高綏沒有一直推着門,自己走過去後就松開了門把手,張越措手不及地拉住,自己往内推,心想高綏再一次驗證了自己的定論。
高綏習慣性選了個隐蔽角落,在手機上掃碼點了兩杯黑咖啡。
張越将一切盡收眼底,他嘴角挂着笑容,但算不上友善:“你這性子倒是和我記憶中的沒有什麼差别,你的心是好的,大事上也拎得清,但就是小事上不會顧及别人。可恰恰,生活就是由一件件小事組建起來的。”
張越以為這個道理高綏不懂,但其實高綏心裡門清,畢竟這是他蹲在路邊觀察了三年并加上演了近十年的戲得出來的人生經驗。
黑咖啡很快上齊,高綏明知故問:“你是在指我剛剛沒給你推門和沒問你就點了咖啡?”
張越垂眼,看了眼自己根本喝不慣的咖啡,咖啡液體中倒映出年幼的薛苓璐:“高綏,苓璐是個很敏感的女孩,她一直在受傷。她還沒上小學,她爸爸媽媽感情就破裂了,天天吵,嚴重的時候會摔東西、動手,好幾次我把她從她家裡帶出來,她爸媽都沒發現。同時,她媽媽也越來越讨厭她,一點點小事就說很多很難聽的話。”
“後來長大一點,她奶奶來了,她奶奶重男輕女,最嚴重的一次,僅僅因為她在别人沒夾菜之前夾了兩根青菜就把整碗青菜倒到她碗裡,說吃死她。可小孩子單純,不知道重男輕女四個字是什麼意思,以為是她自己不夠好,就努力地去讨好她奶奶,所有人齊聚一堂吃吃喝喝的時候她就去陪病床上的奶奶,從學校裡學到了新笑話也回家第一個講給她奶奶聽。”
張越深呼吸,擡頭與高綏四目相對,隻見高綏正靜靜地聽他講。
張越越發地有些陷入回憶裡,他的笑容變得無奈:“可是其實苓璐的天性并不這樣,在幼兒園她父母感情穩定的時候,她從來不會讨好任何一個不喜歡她的人,她所有的笑話、經曆的事情、認識的新朋友都會第一個告訴她媽媽。”
張越再次深呼吸,道:“小苓璐是太失望了,同樣是春秋遊,她哥哥回來和她媽媽說要買風筝,她媽當天晚上就去小賣部買了,但同一天她放學回來說的小風車,”張越搖搖頭,“還是我砸了我的存錢罐第二天帶她去小賣部買的。”
“這樣的小事一件件堆起來,她雖然小但也會心冷,也會失望。所以當她在她媽媽那裡得不到需要的穩定的母愛,在父親那兒也得不到足夠的彌補,就轉向了身邊最後的最親近的大人,也就是她奶奶。”
“可事态就此更加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