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忽然醒。
——薛苓璐
這是陽光明媚的一天。薛苓璐在高綏的臂彎裡、醫院的白色床單上醒來,新疆的第一縷陽光在掃遍人間的同時掃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的手搭在高綏的腰上,又将腦袋更加埋近他的懷裡:“幾點了。”
高綏騰出一隻手去抓手機,手裡屏幕以閃電速度亮起,彈出許多許多的消息。“差不多五點半,”他将手機放下,起身,“我去給你買早餐。”
薛苓璐趴在床尾,看着他從櫃子裡拿出簡單的洗漱用品,将洗臉毛巾搭在肩頭,再走到陽台,随即嘩啦啦的流水聲從水龍頭裡穿來,與此一起的還有外面喊拿早餐的聲音。
隔壁床的奶奶也是今天出院,她拿了包子和牛奶,笑嘻嘻地坐在床邊,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她炫耀:“诶。拿了包子和牛奶,孫女兒說喝純牛奶好得快,等恢複好了将我接到山東去。”
薛苓璐接了話,笑得卧蠶都出來了:“你孫女好愛你。”
“對啊對啊!”老人很是驕傲。
很快高綏就将早餐買了回來,在新疆找夢澤的吃食不容易,但他還是找到了。
“又是親自做的?”
男人回複着手機信息,聽到她的聲音就擡起頭回答:“嗯,老闆不會,說這段時間看我做了,流程會了,但是怕不夠正宗,你吃不下。”
她笑笑:“老闆是好人。”
高綏嗯一聲表示認同,又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去嘴邊的湯漬:“公司對我之後的發展産生了分歧,我得抓緊溝通下。楚姐現在不想和任何一方産生沖突。”
她聽話地點點頭,接下來沒有出一言打擾他,自己戴着耳機看電視劇。
她早餐吃到了九點鐘,高綏的溝通工作也進展到了尾聲,期間他出去了兩次,關着陽台門,沒讓她們聽清内容。
最終,兩人放下手機時高綏的臉上表情已經有些沉了,他眼尾與正常時相比微微低垂,面部肌肉也有些緊繃。
看來情況不怎麼樂觀。可他沒有說公司的事,反倒提起了薩阿坦蒂的媽媽:“沈晏他們去當地文化館參觀,看到了有幾幅畫裡有她。”
他清了清嗓,道:“阿苓,薩阿坦蒂的媽媽過世了。就在薩阿坦蒂來看你的那天。她突然清醒了,受不住了,就…”高綏沒有說完。
薛苓璐的大腦好像聽到咣當一聲,然後耳邊嗡嗡聲遲遲不能消散。她以為她們是去幫忙的,沒想到竟然成了壓垮薩阿坦蒂媽媽的最後一根稻草。
薩阿坦蒂和她奶奶穿着幹淨整潔的衣服手牽着手和節目組一起在醫院門口接她,小小的姑娘強行拉出笑容,從她出現在醫院門口那刻開始,到她坐在最後一排時結束。沉寂的波濤洶湧的悲傷。
或許,在這一刻,宇宙已然靜止。
這片西北大地上的城市依舊和他們第一天來到時看見的一樣,沒有一線城市的繁華,但欣欣向榮。所以,一個人的生死對于偌大的土地、世界乃至宇宙來說,是必然微不足道的。
他們到達小賣部在的十字路口,薛苓璐又見到了張越。現在他們相見很尴尬。薛苓璐從喜歡上他的那一天開始到後來不喜歡他之後的時間裡都在緻力于模糊他們之間的尴尬感。可今日,她已經提不起一絲力氣去模糊或者消除了。
導演領着他們往右邊走,薛苓璐走了兩步,停下腳步,胳膊還被高綏和張越一左一右拉着,她刷地轉頭問:“走錯方向了吧?”
張越不悅地質問高綏:“你沒和她說?”
“說什麼?”高綏也轉身看向導演,“不是去菜市場買菜嗎?”
“買什麼菜,”張越盯着導演,導演這種故意制造戲劇化的手法讓他的三觀有些被刷新,“換了房子。”
薛苓璐問之前就猜到了,因為下車後大家都在往前走,但漸漸地她就沒有感受到薩阿坦蒂和她奶奶的氣息,所以原本回頭隻是打算找到她們的身影,結果卻看到了兩祖孫孤獨地站在塵土飛揚的馬路旁靜靜地看着他們遠去。
世界可以主動丢下人類,但人類不該主動丢下人類,可惜全世界能明白的人很少,所以有戰争、有見死不救。
高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導演:“我們什麼時候說要換了。你們自作主張?”語氣絲毫不客氣。
“第一天就發生了那麼不愉快的事情,你是打算讓苓璐一直都背負着那天的陰影繼續伊犁的旅遊?”張越質問道。
薛苓璐瞪圓了眼睛,她不敢相信這是張越口中說出來的話。薛苓璐甩開張越的手,但他下一秒又馬上抓了上來,不肯松開,她擡眼,眼中倔強,分明是和高綏的觀點一緻,一步也不肯讓。張越也是一樣,他眼神如浸了水的海綿,濕濕的,但眼裡的情緒從和她對峙開始就沒有變過。
高綏再也看不下去,他大步一邁,将張越的手打了下去,他用一隻大手握住薛苓璐的一雙手,将薛苓璐送到了自己身後:“張越,我忍你很久了,因為你照顧了阿苓幾十年,所以我才讓你對我們指指點點。”
“張越,你這次真的過分了,”薛苓璐的聲音從高綏身後傳來,咬字很重,“就算是我親哥,他也必須在問過我之後再替我做決定。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換一家。”
薛苓璐看向李編導:“還請你們去幫忙溝通,我們還是住回薩阿坦蒂家,而且白事她們一定需要人幫忙。”這麼久了,她看得出李編導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出于尊重理解,她能接受或者配合她的一些“有意為之”,可沒想到她真的會這麼沒有輕重地做出了超出她底線的難以接受的事情。
從渠陽到伊犁仿佛是一場夢,之前她做的配合是笑話,她的理解和希望“我體諒你,你也體諒體諒我”是虛幻。
高綏幫薛苓璐擋住了拍攝的鏡頭,她走得忐忑,他一眼就看了出來。
薛苓璐走到薩阿坦蒂面前蹲下,小女孩驚訝又内疚地看着她,說:“姐姐,你是要回來嗎?”
傷痛剛好的女人牽起她緊張地握拳的小手:“可以幫我問問你奶奶能不能再住你們家嗎?”
薩阿坦蒂有些為難,她和薛苓璐對視誠實說道:“阿姨說不用住我們家後,奶奶就和隔壁叔叔說好了去他那兒幫忙。”
高綏也跟着薛苓璐拜托薩阿坦蒂,并開出了雙倍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