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是低調的喧鬧人間煙火氣,殿内是莊重的通天跪拜求願聲。有僧人站在佛像下、蒲團前,雙目純淨冷情,手上拿着念珠,一顆一顆轉動;有禮佛的人站起朝他走過去,他便停下來,雙手接過施主的紙條或者算簽,解讀解答。
薛苓璐孤身一人的時候從未求過簽,她尊重但不信。高綏也是一樣。她想,像少年時高綏那樣的情感障礙者,對于感情的接受付出都不靈敏,大概是無法理解人們将心願和希望寄托在一個明知不存在的神明身上的行為的。
還願。
她被當頭一棒,疑問脫口而出:“你什麼時候許的願?許了什麼願?”
高綏仍舊牽着她的手,兩人離佛像還有些距離。
他笑,憶往昔:“高三那一年的春節,我還記得那一年期末七區聯考,你語文第一,綜合排名全區前一百。成績出來後,我就很擔心,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一年春節初二上香拜神的時候就将廟裡的神仙求了個遍。”
薛苓璐使勁回想,卻已經對這段輝煌的成績經曆印象模糊。
高綏眼睛裡閃着光亮,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少年:“真的要感謝當年的高綏。”無論是高中時的高綏,還是大學時的高綏,還是工作後的高綏,他都感謝。感謝每一個他促成了他和薛苓璐最後得以在娛樂圈相遇的姻緣。
輪到了他們,跪拜,合掌謝願,磕頭。
他們起身,僧人主動慢步上前,從他們身後上來的另一位僧人手裡拿出了兩根紅繩:“這是本廟送給來兩位施主的,已由方丈加持開光。”兩人接過,薛苓璐感激道謝。
薛苓璐為高綏戴上,又讓高綏為自己戴上。高綏很配合,動作也熟練,薛苓璐看着他想找個沒實際經驗但又有操作經驗的男朋友挺不錯的。
兩人花了将近五個小時才将整個寺廟的神佛都拜了一遍,包括立在庭院裡的土地公公。原是高綏提出來的還願,最後是薛苓璐最緊張,生怕高綏記憶出錯漏掉一個。
在去吃飯的車上,高綏還提到了一些别的寺廟,薛苓璐啊了一聲說不會都要去拜吧,高綏卻搖搖頭說他會抽時間挨個去一遍,畢竟神佛成的是他的願。
薛苓璐側躺在放倒的座椅上,看高綏修長的手指牢扒着方向盤,太陽打進來,他潔淨的手腕上的紅繩就越發地鮮豔。薛苓璐捏住了自己戴着紅繩的手腕,紅繩的結結處緊靠她手腕那條最明顯的血管,而這條血管連接着她的心跳聲。
十一點的陽光很好,熱烈但不灼人,透過玻璃照進來有點燙燙的。她窩在絕對的安全感裡看着心愛之人就像走到了日子的盡頭。
她想說,要不就停在這裡吧,然後等時光變老。
十二點鐘,他們到達了吃飯的餐廳,是一家很出名的做正宗夢澤菜的老牌餐館,施行私人預約制,每年固定隻接待十幾位顧客及其家人朋友,所以在飯點人卻不多。
黑灰色的石砌外牆,門欄由嶺南風格的屏風門、趟栊門和硬木門共同組成,屏風門被外推打開,趟栊門被右移,隻留下了五分之一。牆的兩側貼了嶄新的春聯:平安健康早富貴,歲歲年年常相見。
她和高綏牽着手走過木門,落在眼前的是一池置于石磚上的碧水,碧水之下是靈動活潑的錦鯉。在水池邊站在一位身着西關旗袍的服務員,她笑着迎接他們,準确無誤叫出高綏的名字,在引路之前率先問了薛苓璐的姓。
往前走是檐廊,青瓦飛檐,右為水池,水池高低有緻,流水平靜又潺潺有聲,比上好的鈴铛聲都要清脆。水池結束是一段本植有大量常綠闊葉的大樹的廣闊地帶,如今到了深冬,綠葉還在,但地面上凋零的全黃或者半黃半綠的落葉也不少。
在衆樹中還有一些梅花和桃花樹。
梅花已經開了很多,紅色的、粉白色的,星星點點散落在不遠處的林間,散發着濃郁的香氣。
他們已經走到了檐廊上的第一棟樓宇。她往裡匆匆看了一眼,又仔細看了外側敞開的窗戶,總體以蚝殼窗為主,樣式有六角金盤、八角金盤套古錢、十字菱花套古錢燈籠等,巧華精美,古樸清幽。夢澤舊時依海吃海,于是就将海洋融入了自己的整個生命。
他們走到了前庭的盡頭,也到達了他們吃飯的樓宇。樓宇低矮是嶺南風格,背對整個湖面,湖邊種植有高大的竹子,風一吹就帶來了水上清潤的水汽和涼意。他們這座樓宇窗戶以滿洲窗為主,滿洲窗本就精美、色彩豐富,又因為采光被精心算計過,經由陽光照射這一扇扇滿洲窗就創造出了真正流光溢彩、如夢似幻的五彩光影。
光影流淌在地上、牆上,偶爾還落在客人們的身上給予人們如玉般的觸感。
高綏提前預定好了菜,等薛苓璐燙完杯盞就踩點送了上來。
古人有句話說的對,暖飽思欲。
明明沒喝酒,她卻有些迷離。
高綏喜歡盯她好好吃飯,今天桌上飯菜大概是很合她胃口故而被消滅了七七八八,于是他見她趴在桌子上,滿意地什麼話也不說,眉眼下垂溫和,隻是深情地看着她,長久地,似也迷離。
薛苓璐悄悄在桌底拉過了他垂低于桌面的手,壓着自己的右手臂看着男人癡笑,嘤嘤呀呀:“高綏你真好看,以前讀書的時候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好看呢。”
她見他笑意達了眼底,低聲哄她:“因為那時候還沒長開。”
十八歲還沒長開,太扯了。
但她咧嘴,十分認同地邊點頭邊嗯了一聲。
“高綏,你看到門口的春聯了嗎?好大一張。”
男人心軟到一塌糊塗:“看到了,你也想要嗎?我們等會去買。”
薛苓璐否定地長嗯了一聲:“才不是呢,我就一個小房子,要那麼大的做什麼——我是想說,我家去年也挂的是這個——”她怕高綏沒看清楚春聯上的字,擡起了頭認真地點着字數道:“平安健康早富貴,歲歲年年常相見。”
他仍然任由她以不舒服的姿勢牽着手:“嗯?”又回答:“老闆人是很好。”
“不是啦,高綏。”她皺着眉,強調,“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和你以後歲歲年年常相見。”
高綏笑,想大概就是導演們說的愛犯文人的毛病。他松開她的手,她的眼睛裡透露出意外和疑惑,他站起身,隔着大半個桌子,大手扼住她的下颌将人拉近,親了下去。
許久,他才依依不舍地松開,看着面前绯紅的臉蛋,道:“好。我說好。”他不止想歲歲年年常相見,他還想月月日日常相見。這是他最大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