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麼喜歡他嗎?
——高綏
他們分班是在高一第二學期,而高綏是到高二的時候才知道張越的存在。
那一回,他正準備出門上體育課,剛好與張越擦肩而過。他聽見聲音在身後咫尺處響起,一句讓他的心麻木到手——
“苓苓。”
薛苓璐有不少親密的朋友,但沒有人像他一樣如此親密地叫他。
從未。
少年穿着白色短袖,深綠色長褲,站在前門和樓梯口的交界處,就那麼木木地站着,朋友叫他他也不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些什麼,又或者在等待什麼。他隻是不想走,不想留他們兩人獨處。
他以餘光瞄入門内,看到那個男生的臉有些驚訝又有些安心。他是一樓靠近樓梯口那個班的一個女生的男朋友。他已經見過他很多次,因為每次第四節課一下課總能看到他站在樓下的宣傳欄前等着拿女友飯盒打飯。
薛苓璐收拾好了東西,往前走。正在和他說話的男生停住了喋喋不休的嘴,眼睛放到了她的腳步上。
這不是薛苓璐能留意到的細節,但同為男生,他對于雄性的每個舉動有着天然的警戒心。
高綏從此很讨厭這個男生。
朋友們都知道他們不認識,但也知道他并不喜歡這個受盡女生追捧的學長。
高綏對别人的眼光向來不在意,更何況他知道張越也不喜歡他。
張越就像是護崽的雄獅,每次都是挑剔又細究的眼神,讓人渾身不舒服,可偏偏他又真的有這個資格——他和薛苓璐青梅竹馬。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兩個家庭知根知底,自小認識,兩家相鄰,一路一起從幼兒園讀到高中。
狩獵者闖入,保衛者自然警覺。
在張越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并親昵地叫了薛苓璐後的那段時間裡,他開始笨拙地增加接觸,問她問題,對她笑。
但,她全然不明白——也不在意。
明白這個道理的那天晚上,高綏站在十二點漆黑的走廊上與面前曠地面面相觑,它寂寞,他冷漠。生活老師突然在非巡查時間尋房,與轉角的他瞬間撞上。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意氣風發三十好幾的生活老師眼裡是他想他一輩子可能也不會懂得是什麼的情緒。
高綏不覺夜間涼意深冷,他反而有些享受地站在其中,思考自己連朋友也不知曉的隐晦。
但是,他不知道,原來人的喜歡一旦深沉就會露出馬腳。
高三最後一年,兄弟拍着他的肩膀,對着他的耳邊,神神秘秘:“打聽到了,那家夥跨省讀書去了,情敵沒了,他們相處機會也少了超多,大好時機,好好把握!”
高綏瞟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
心裡卻有了觸動。
她仍舊坐在他的前面。他看着她的後腦勺,也看到了日曆上寫着的張越的名字。
她轉過身來,側臉問身邊人曆史題。
恬靜、疲憊、又幹淨。
高綏半幅身子靠在白牆上,脊梁微微彎了,他看着她,盡力讓自己不顯得被動:“你真的那麼喜歡他嗎?”
喜歡到可以不顧他人非議的地步。
高綏不知道自己當時的神情到底怎麼樣,讓面前的女孩第一次面對他眼睛裡有了長久的震驚和意外。
他沒有得到回答,她沒有問到她要的曆史題答案。
隻是此後她看向他的眼神偶爾會閃躲、會心虛。他終于在她身上學會了所有正常人的情感。
這一段時間屬于2011年10月,夢澤的秋老虎剛過去,空氣中沒了燥熱,隻有秋天即将到來的絲絲爽風。
高綏開始頻繁地在籃球場上打籃球,下課、體育課,但就是再也沒見過薛苓璐來到籃球場邊。
他都要把她唯一一次看他打球的畫面——從她坐的位置到神态到進球時她的每一個小動作深刻在骨髓上、大腦中了。可他不能抱怨,也找不到能夠抱怨的點,因為他知道她一定在教室裡在寫作業在學習。那是她堅定不移的選擇之一,他不理解,但無論什麼身份他都沒有置喙的權利。
比起第一面在走廊見到時的明媚嬌美,她如今死闆、獨來獨往。她的身邊經常性沒有人,去食堂自己一個人,去圖書館自己一個人,下課在走廊站一會也是一個人……她總是在學習,很少去做别的事情,他吃完早餐回來她在學習,他從宿舍洗完澡回來她在學習。
在同班同學嘴裡聽到初中時候的她,他常常覺得難以想象。
可是,張越可以。他甚至親眼見過。
“苓苓天性活潑,小時候弄壞的東西不少,初中的時候也是東瘋西跑。”
張越甚至能自然而然地跟他的朋友談論她的未來,光明正大地教育她。
“她還太小,等大學了再說吧。”
“你離體育班的遠點。”“那你也是體育班的。”“那我和他們不一樣,你認識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不要談戀愛,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
薛苓璐,你說我到底用什麼理由才能讓你讓我站到你身邊呢?光是勇敢就夠嗎?18歲的高綏聽着張越以和别人交談的方式故意讓他聽見的那些話,如是想。
2011年11月,夢澤降溫,連續下了一個月的秋雨。
11月13日上午,他進門,一眼就看見站在講台上,從靠左的窗戶往積水的草場上眺望。她穿着深綠色棉襖,拉鍊拉到最高,衣領立了起來。
他放下了水杯,站在她身後。
她的眉頭動了動,但再也沒有其他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