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親。
——薛苓璐
下午兩點,薛苓璐拖着疲憊的身體起來,蹑手蹑腳地收拾好東西下樓與大家回合。薛苓璐站在電梯口等大家的時候接收到陪伴子曦的志願者發來的短信,言辭懇切,皎皎之心——拜托你們一定說服子曦媽媽,她很愛她的媽媽。
薛苓璐靠在牆上,閉上了眼。
“小薛。”
薛苓璐睜開眼,是她們的組長。
薛苓璐打了招呼,開口詢問:“您對下午的行動有信心嗎?”
組長慈眉善目地笑笑,而後眉目間浮現點點哀愁:“在我從業的幾十年裡,我接手過很多這樣的家庭,他們最終都不會主動接受孩子。”“我年輕時也曾經手過一個家庭,那家也是爸爸媽媽重新成家,我們給出了各種條件,四處周旋,但最後還是聯合了公安才強迫性地将孩子送到了他爸爸家。不過那孩子結局不太好。”
組長哀歎了一聲。
薛苓璐心跳加速,抿着嘴唇将下唇的死皮咬下,一瞬間嘗到了一點腥味:“是怎麼不太好?”
組長長長地歎氣:“孩子隻要地方住,但是親爸親媽對他都不好,後媽也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孩子要啥沒啥,受不住進了廠打工,後來出了意外,沒了一條胳膊。我們事發後在醫院報警之後才知道這個情況,我們趕過去,他爸就一套說辭,說孩子不乖不聽話、貪錢愛慕虛榮,說是孩子非要外出打工的、他們找了找不到人。我們又一次安排好孩子,和他爸爸做了思想工作,他爸當我們面保證得好好的,但轉身——最後孩子突然失蹤了。報了警,城裡區裡的警察幫忙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
組長咳了兩聲,他的視線落在了遠處:“那時候我才二十五六歲,研究生剛畢業,我也是吃了很多苦走出來的,但沒想到還有比我更苦的孩子。他才十七歲啊。”
薛苓璐心中最後一根弦被繃緊。她幾乎不停為自己打氣,可車開動的那一刻她的胃裡瞬間翻江倒海。
她們來到了棠福市中心。
子曦的媽媽住在市中心的一處老舊低矮民房裡,這裡彙集了很多的外地人,但房子都是本地人在上世紀末為迎合大量湧入的務工人員的需求而自行加建的樓房。
房東介紹子曦媽媽和她的新家庭是三年前搬進來的,一開始就住在二樓,後來他們家有了小孩,碰巧二樓有人退租,子曦媽媽就開始租下了二樓一整層。
房東笑眯眯:“整層租錢會少一點,但他們家兩夫妻好講話,平時哪家有個需要也會搭把手,我也樂意和這樣的租客簽合約。”
組長笑笑,沒做聲。
子曦媽媽看見他們的眼神在即刻内就從和善轉變成了厭惡,房東是人精,立刻找了理由跑了,子曦媽媽還很熱情地和她道别。但當房東一走,她就擺出了一副生人莫進的面孔。
她氣勢洶洶:“周子曦跟她爸姓,讓她爸養,和我沒關系。”
上午主要負責和子曦爸爸交涉的領導腆着笑臉:“駱大姐,你看這事挺複雜的,站在這兒你我都冷,你看能不能進去說?”
子曦媽媽看了眼他們胸口的徽章,又看了眼他們的公文包,才不情不願地讓了一條道,把堵着的門放開。
室内幹淨明亮,和薛苓璐在大本營時看到的照片上的老舊房屋不同,這裡通風好、采光雖然差點但都裝上了明亮的燈管。更重要的是,這個房子裡還放着很多“無用”的東西——代表家庭美滿的三個小瓷人、一整罐粉色五角星、小女兒各個階段的藝術照……
薛苓璐想若是今天站在這個位置的是子曦,她看到這些,心理又會在想些什麼呢?會不會被巨大的抛棄感裹挾,這些都是她不曾擁有的,也是她母親從未想過要分給她一點點的。
子曦媽媽翹着二郎腿坐在黃色長木沙發上,正眼也不看他們:“周子曦,我生下來已經是盡了我所有力了,離婚前我也是拿着所有錢、所有精力養着她的,對待周子夢我從來沒有這麼上心過,我已經做得很夠了。現在你們要找人養她,肯定是得跟着她爸,她戶口都是跟着她爸的。”
領導快速捕捉到了要點,問:“您的意思是她跟着她爸的戶口都應該她爸養,是這個意思嗎?”
“當然是!”
“那您看這樣行不行,”領導仿佛看到了希望,“我們配合有關部門,把子曦的戶口移到你現在在的戶口上,特事特辦,我們主要是把孩子的事情解決了。”
“憑什麼?憑什麼她周子曦的戶口要移到我的戶口上啊,是,現在我小孩在我的戶口上,但憑什麼現在要養她了就把她遷到我的戶口上?!我不幹!”子曦媽媽的情緒開始變得非常激動,幾乎邊說邊要從沙發上彈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罵。
領導沒有生氣,一隻手擡起來往下揮,示意她冷靜下來:“駱女士你冷靜下來,孩子在她爸爸的戶口上您也有義務要撫養她的,戶口這東西一開始孩子也是可以跟你的啊,對不對,所以在誰的戶口本上和誰要不要對孩子履行撫養義務沒有任何關系。”
子曦媽媽情緒稍微冷靜了一些,語氣也稍微好了點,但依舊包含着強烈的拒絕:“領導啊,我真的不能養。我們家不像周子曦她爸家一樣,我們家還要存錢買房,這樣我女兒才能上個好的小學,以後初中高中才有出路。你去找周子曦她爸吧!我願意每月給幾百塊錢給孩子當生活費。”
組長出聲:“子曦媽媽,你無論如何也是子曦的媽媽,當我們決定将孩子帶到這個世界時就應該認識到隻要孩子降生,我們就要對孩子負很長一段時間的責任。子曦是個女孩子,不足十歲,從安全方面來講,我們還是想争取您來撫養您的女兒。至于補助方面,我們會做好一切安排,也會讓社區街道多多幫助您。”
子曦媽媽的眼神開始閃躲:“你們這是在欺負我一個女人啊!”
負責交涉的組長有些急了,後背一挺:“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們也是為了你們好,更是為了孩子好,這也是我們的工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