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柳先生聽了無動于衷,趙玉筱繼續把書頁往後翻,“還有這個!莺兒!毒婦!紅杏出牆,被她老婆母撞見!竟然就下手害死了婆母,還有小桂蘭,那麼好的女孩兒,也慘遭她的毒手,最後也是一點事都沒有!”
這邪書實在是氣人得很,通篇盡是邪大壓正的事,惡人壞事做盡,最後都能僥幸逃過懲罰,倒是好人不謀财不害命,卻處處被人欺淩。
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本書裡卻盡是些淫者、移者、屈者,善惡到頭終有報一言,在這本書裡竟是無一應驗。
難怪說這書别具一格,一生行善積德老實本分也不會有好下場,像惡人那樣橫行無忌,才得長久才得發達,敢情是這麼個别具一格?枉顧人間正義枉顧聖人教誨,這不是邪書是什麼?
“還有這個!這個書生崔十,寒窗苦讀十餘載,為人躬遜有禮謙和待人,好與人傳教學問,這樣一個好人,好不容易取得功名,被人冒名頂替,自己不忿上報官府卻被打成了傻子,終日遊蕩在街口供人追逐嬉鬧,隻剩一個老母陪着他……”
說着說着,趙玉筱一時情急,竟冒起了淚水,把書扔還給先生,叫着:“這書我有什麼讀不懂的?不就是說好人沒好報,勸人做惡嗎?我呸!!”
趙玉筱整個人氣喘籲籲,柳先生看了良久,才道:“我剩下那兩本呢?”
“撕了!”趙玉筱毫不虧心地回答說。
柳先生無奈地歎了口氣,許是拿她這麼個任性的做法也是沒辦法,把手裡皺巴巴的書小心撫平,放回旁邊的凳子上,揚起臉還要再說教:“這書上說的才是人間常态啊!”
“放屁!”
如今的趙玉筱跟之前的可太不一樣了,之前的趙玉筱可是極為尊重他這個先生,将他所講的每一句話都奉為正理,自從這趙玉筱的娘一去,這個學生跟着大變特變,變得懶散無拘,常常視他這個老師于無物,視他的教誨通通不顧。
直到現在,敢站在他面前,指着他這個先生的鼻子大聲臭罵。
柳先生非但不氣,反而笑了起來,問着趙玉筱:“那你覺得這本書該怎麼寫?”趙玉筱不說話,見等不來學生的回答,柳先生繼續問:“你覺得該寫為善有善報才算好書?”
趙玉筱昂頭迎上先生的視線,絲毫不懼,也反問着先生:“不然呢?”
柳先生低頭哼哼笑了兩聲,“那老夫再問你一句,假如我告訴你,即便你從今行善積德,你十年後二十年後的下場,跟這書裡這些人沒什麼區别,你現下還肯選擇行善嗎?”
張嘴就要回答一句“當然”,可話到嘴邊,趙玉筱仔細又想了想,竟就這樣卡住了。
沒錯,她替書上的人不值,明明從未做過一件錯事,一生樂善好施,最終卻是那麼個下場,如此不公!
可是反過來想,這些人如果知道最後自己是這麼個下場,他們還會去當一個善人嗎?會不會又變得和那些作惡多端的人一樣,屆時令她厭惡惱火的,不就變成這些可憐人了?
趙玉筱的腦子一下子變混沌了,原本水泥分明的腦子,像被棍子插進去一通亂攪,讓她分不開什麼是水什麼是泥,也分不清什麼是惡什麼是善。
好人可以變成惡人,惡人也是由好人變成的?趙玉筱混亂地抓着自己的頭發,滿臉的迷茫。
“罷了罷了,别想了!”柳先生倚在牆上,将趙玉筱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說:“你若真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如今這般荒廢學業不思進取,你認為你日後長大成人了,會得什麼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