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她耳尖通紅卻強裝鎮定,看見她唱錯詞時偷偷吐舌尖的小動作,随着台下觀衆的喝彩,隻見她越發揮越出色。撚起虛拟水袖時,腕骨從毛衣袖口滑出,燈光下像一段新雪覆着的梅枝。轉調時眼尾掃過觀衆席,掠過薄翊的瞬間,他喉結動了動——那眼神讓他想起母親唱的杜麗娘,但更鮮活,像玉蘭苞突然“啪”地綻在雪地裡。
一曲唱罷,滿堂喝彩。一開始本來是看在虞思思面子上來的觀衆這個時候都沸騰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喊了一聲“學姐!《天仙配》會不會啊!”
台上的少女驟然臉紅,像是薄翊以前望見老爺子臨摹的玉蘭花樹,隻差一點嫣紅就能染上鮮活。
他下意識摸口袋裡的手機,原計劃明天回南京陪家裡待過個年,此刻卻用背面速記她轉音的頻率——像在記錄某種突變基因的罕見表達
虞思思這個時候湊過來,指尖敲他茶杯:“薄少爺,茶涼了。”
她笑的很大聲,每一次,隻要能看到薄翊吃癟,虞思思都會很開心。她一臉自豪的說:“很厲害吧,Anzie也是生物醫學的哦”
——還是同學?他垂眼:“...Anzie?”語氣冷淡,卻記住了這個名字。
虞思思笑的意味深長:“對啊,還是單身哦。”
台上的少女扛不住,又在大家的起哄聲中唱起了一首《天仙配》,這一節段唱的比上一段自如了很多,好像找回了自信,隻是薄翊還是聽出來了細微的差錯。他突然轉身離席。
虞思思坐在原地,還以為他是想去砸許安枝的場子,急眼道:“喂!你幹嘛去?”
他頭也不回:“買瓶水。”
薄翊穿過消防通道,陰影吞沒他的腳步聲。後台暖氣管道嗡鳴,隔着一層絨布紗,許安枝的吟唱卻比二樓軒榭更加真切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簾縫間,隻聽她尾音帶着笑,像冰棱墜進溫酒裡。看見她摘了虞思思硬别的芍藥頭飾,發絲散下來勾住耳墜——那耳墜是兩粒白玉雕的迷你玉蘭,随着她轉頭晃出細碎光斑,晃得他喉頭發緊。
一曲唱罷,許安枝剛鞠躬,台下突然暴喊:“安可!再來一段,再來一段。”一開始隻是一個人,後面更是一群人起哄。薄翊還能聽到有人說:
“奇了個怪啊,以前在國内怎麼就沒覺得黃梅戲那麼好聽呢?”
——是啊,薄翊心想,怎麼他也從來沒有覺得黃梅戲那麼動聽。
二樓茶水間突然砸下一包辣條(精準命中起哄者腦袋),伴随一聲怒吼:“唱個屁!沒看見我姐妹毛衣都汗濕了?——服務員!上熱可可!”
薄翊擡頭看,隻看到虞思思雙手叉腰站在欄邊,全場爆笑起來,跟着“熱可可!熱可可!”的起哄,許安枝也蹭着這個機會溜到後台。
薄翊眼見着許安枝進了化妝間,路過他的時候帶過一陣芬芳,随着主人的走動而搖曳,還沒伸手抓就已經離他很遠。正欲上前,周臨不知從哪鑽出來,西裝革履格格不入,卻遞上繡着周家家徽的真絲手帕:“許同學,家父是H市文旅局的,沒想到異國他鄉還能聽到鄉音啊……”
薄翊本能地上前半步,指尖碰到口袋裡那張燙金的名片,突然聽到周臨說:“我也是NYU生物醫學工程的,真的好有緣...”
他的瞳孔驟縮,後退隐入陰影——想起母親對自己的警告:“薄家的人,不當衆搶東西。”
臨走前,他把熱可可塞給路過服務生:“給白毛衣小姐。”又從服務生手裡拿過一瓶水。
服務生:“哪位?”
他指許安枝的方向,卻見周臨已俯身替她披上外套,指尖“無意”擦過她後頸。
後來薄翊也沒有再回到包間,虞思思還以為是他一個昆曲世家不開心聽到地方戲所以找借口先走了,也沒再理他。
隻有薄翊記得,那天他出了劇院在門口等uber的時候,第一次感覺到,紐約的雪,真的好冷。
許安枝已經被震驚得話都說不出來,她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出來什麼,對岸MIT的燈光倒映在河面,碎成無數跳動的光點,像那年紐約後台晃動的玉蘭耳墜。
所以那天,他就在後台——離自己兩米不到的距離?這個念頭比深秋的風還要難纏,脖頸後那塊被周臨碰過的皮膚突然灼燒般發癢,手指無意識去撓,直到薄翊的目光落在那處——許安枝猛地停手,轉而把圍巾裹到窒息。
薄翊突然開口:“回去吧,過幾天就報道了,你見識過SenZ了,那老頭可不好應對。”
天色漸暗,薄翊跟着許安枝,走在他的後頭。查爾斯河畔那最後一點的餘晖,将他兩影子拉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