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枝回到宿舍的時候,虞思思已經拉着其他人出去聚餐。許安枝暗自慶幸,這樣狼狽的模樣還好沒有第二個人看到。
學業沒有着落,事業也全是周臨的眼線,留學簽證馬上到期,一時間,許安枝都不知道先苦哪一件事。
禍不單行,這個時候電話又響起來。許安枝接起電話,自己媽媽的聲音就順着電話線那邊傳了過來。
“枝枝啊,你要回家一趟的不拉。”許安枝的媽媽是傳統的H市女人,一口吳侬軟語說的軟爛,叫人說不出拒絕。
“什麼事,媽媽。”聽着元阮阮跟自己說話,她也切換了方言。
“還不是你要跟你弟弟财産切割一下啦,當時說好了,供你出去讀書,你就不能要家裡的東西了哇,我曉得你畢業了,趕緊回來辦手續了呀。”
許安枝這才明白,溫柔刀,刀刀要人命是什麼感覺。手指無意識摩挲着抱着的玩偶邊緣,像玉蘭花瓣蜷曲時的弧度——這是她從小到大的習慣,每當要折斷自己順從别人時,指尖就會泛起這種病态的蒼白。
許安枝是在初中的時候跟媽媽一起改嫁到許家的。她後面才改姓的許,媽媽嫁得好,連帶着她也沾光。所有人都這麼說,但是許安枝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
城隍廟裡一個老先生說她八字好,旺生意旺家庭,許安枝才能被帶上。果不其然,元阮阮嫁給許志剛的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個七斤四兩的男孩子。連帶着家裡的羊毛廠生意都好起來了。許志剛高興,問元阮阮想要什麼。元阮阮推了她出去,說
“我們小枝從小就想出國啊,我人都是你的還圖你什麼,給丫頭送出國了渡下金,回來都好嫁人的啊。”
不知道真情還是假意,許志剛就真的願意送許安枝出國了。隻是出國的代價就是她不可以碰家裡的任何生意。
有錢人還是吝啬的,那點資産積累不易,又哪裡是改嫁過來的女兒就可以拿到的。許安枝不怪他們,也不怪元阮阮,但是那點子感情,也在算計中銷聲匿迹了。
“我知道了,媽媽,改天就回去了。”許安枝點頭答應道。
“回來趕緊哦,到時候還要跟着你許叔叔見一下客人的。”"'見客人'三個字被母親說得又輕又快,像在掩蓋什麼。元阮阮突然捂住了話筒,聽不清說什麼了。許安枝立馬就猜到了,她現在身邊不是一個人。
想了想,許安枝還是開口:“媽媽,我還想回來繼續讀書的。”
元阮阮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麼回答。在她的認知裡,許安枝這四年已經夠了,她沉默了片刻,又說到“你先回來好不啦,枝枝。”
“嗯,知道了。媽媽。”
得到了許安枝肯定的回答,元阮阮就挂掉了電話。許安枝無奈地拿出手機查了一下機票,定了一個時間最合适的航班,落地S市再轉到H市,15個小時航班,轉手就轉發給了元阮阮。
又拿出行李箱。她這回回去不打算待太久,就隻帶了幾件衣服,沒有半刻鐘就收拾好準備出行的行李。
她的桌子上,虞思思把許安枝還沒收到的畢業禮物放在桌子上,集裝箱縫隙露出黃梅戲《女驸馬》的票根——那是開學那年虞思思硬塞給她的。後面不知道落到了哪裡,遺憾的是許安枝并沒有注意到。
坐在回國的萬尺高空上,許安枝的情緒才開始反撲。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這三年和周臨相愛的每一個瞬間。
飛機時而颠簸,攪得許安枝的腦袋更亂,太陽穴凸凸的疼。沒辦法,隻好喊來空姐拿來一杯溫牛奶,就着随身攜帶的褪黑素進入夢鄉。
許安枝的夢做的光怪陸離,她夢見自己成了海馬體切片标本,周臨拿着染色劑塗改她的記憶突觸,而薄翊在顯微鏡另一端,用官話念着'神經元不可逆損傷'的診斷書。一會是階梯教室的課堂,一會又是神經學實驗考試的實驗樓,直到一個人臉慢慢清晰,許安枝猛地睜開眼,想起了那個人。
薄翊,Boyce。
許安枝和薄翊的交集并不多,至少許安枝是這麼想的。薄翊太矚目了,是許安枝夠不到的人。在還沒正式見面的時候,虞思思就在她耳邊念叨,有一個天才少年,績點全A,國際賽事拿到手軟的大帥哥和她是一屆還是同學,讓她多和他接觸。
但是還是那句老話,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國内的金子在國外也依舊金光熠熠。許安枝根本沒有什麼機會和薄翊接觸,再加上薄翊在大三的時候就修滿了四年的課程,見的就更少。為數不多記得的記憶。
回想起來,到還真的記得挺深的。
那是一節分子生物學的實驗課,負責的老師是化學組教務處最嚴苛的教授David Smith。因為當時教的是如何從造模得到的類風濕性關節炎小鼠細胞中提取RNA并實現PCR數據處理。老師要求實驗數據不能假手于人,所以整個實驗時間被壓縮的很短。
很多人都是手生的情況,連帶着許安枝也完成的磕磕絆絆的。複雜的語種環境,嚴厲的push。除了薄翊,氣定神閑,仿佛每一個步驟他都記得清楚。當時圍着他的人很多,都想copy他的實驗路線,但是薄翊做的太快了根本沒有什麼機會。
好在許安枝雖然不是薄翊那樣的天賦型選手,但是還是做出來了,隻是當時臨近深夜,實驗樓馬上要關門。等許安枝洗完手放完白大褂準備來考走數據的時候,裝着他們班硬盤的數據就隻有她的不見了。
該怎麼辦。她的心裡已經急的七上八下,剛剛洗淨的手又有汗爬出來——再做一次?留的樣品也不多了——更何況實驗樓根本不允許本科生過夜做實驗,可是整個班又隻剩她沒有數據。
實驗成績關乎績點,對她十分重要。就在她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的時候,薄翊出現了,
“你怎麼了,Anzie?”少年摘護目鏡時,袖口翻出一道暗紋——那是非遺雲錦獨有的纏枝蓮,在紫外燈下泛着青金石的光。明明什麼都記不清了偏偏那個時候的記憶許安枝格外清晰,一開始是哭着讓薄翊不要管他,後面可能病急亂投醫,自己抽泣着跟薄翊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