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知道談白是在幫她轉移注意力,她必須要再自然一點,才能讓方錦霞相信她就是方宏霞。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住聲音裡的哭腔和哆嗦:“哪能呀……自家做飯和飯館可不一樣多了……”
“那是……對,那是家烤肉店,要學烤肉的……”
“還要洗簽子,那種鐵簽子,你知道吧?木簽子一次性的扔就扔了,但是鐵簽子得洗,一大盆一大盆……”
“每天手就泡在那個肥皂水裡,第一個禮拜就裂口子了。當時一起洗碗的有個阿姨,給我一瓶凡士林……”
這些不是小說裡的内容。
這是绾绾自己早年逃家出來工作的經曆。
談白小心地觀察了一下方錦霞,見她還是繼續跟着,沒有什麼反應,才放下心來。
“其實後來會烤串了就好了,那個店烤串的都是男的,吃得多,我吃得少,一樣能幹活,老闆就把他們開了,隻留我。”
“給我漲了二百塊錢工資,我可高興了,我買了一瓶可樂……我上學的時候就特别饞可樂,我隻喝過一次,還是初中時一個賣早飯的阿姨賣剩下給我的……”
绾绾已經徹底陷入回憶裡了,聲音平穩很多。為了防止她說錯話,談白立刻打斷,問:“我看你推了個早餐車,是吧?”
“對、對。”绾绾愣了一下才回神,“早餐車……我就在幾條街外的大學附近擺攤,你知道吧那個大學……大學……”
她怔怔地,慢慢說了一句:“大學是什麼樣的?”
談白沒有回答。
她們到514了。
她剛才反鎖的門已經打開了,兩人走進去,坐在沙發上,不去看地闆下的屍體。
绾绾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她求助似的看向談白,卻見她握着天師劍的掌心捏着一張符紙。
是一樓的符紙。
這是一張鎮鬼符。
天師劍的力量無法加強,那就削弱方錦霞的力量,但她在上樓時已經悄悄試過,她無法直接将符紙貼在方錦霞的鬼魂上。
她眼神示意了一下方錦霞的屍體,绾绾心領神會,不由得心跳加速起來。
“我有時候……”她挪動了一下身子,擋住試圖靠近方錦霞屍體的談白,像是在閑話家常,但眼神止不住飄向方錦霞的鬼魂,“我有時候擺攤……看着那些大學生……”
“我就……我就想起我的女兒。”
她掐着大腿,逼自己冷靜:“她算算年紀,也應該上大學了。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能怎麼樣?有後媽就有後爸……”
她想到了自己,眉眼緩慢垂下去:“大概也就在夾縫中讨口飯吃吧。也許讀完初中就會被賣給一個老光棍,要是她不甘心,拼了命跑出去……”
“也會有更多的苦要吃。”
“社會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來說太複雜了,她沒有學曆,能去做什麼?和我一樣洗盤子,擦桌子,再在懵懂的年紀找個男人嫁了,再生個她自己嗎?”
“不……不。她不能甘心這樣,她已經選擇跑了,就應該一直跑下去,不要停下。就算有那麼多苦要吃,就算有好幾次都覺得也許嫁給某個男人是這輩子最好的命,也不要停下……”
她緊攥着裙擺,腦子裡方宏霞的經曆和自己的經曆混在一起,連她也不知道,現在她說出的這些話,究竟是自己模仿方宏霞的感慨,還是自己的心裡話。
她眼淚止不住往下落,連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現在還能有這麼多眼淚,吧嗒吧嗒打在紅裙上,打在手背上。
“累不累?”
她點點頭,又用力搖搖頭:“不累。洗盤子不累,讨生活不累,和人周旋不累……活着不累。”
活成自己不想要的樣子,活成一灘死水,才累。
她說完,忽地凝固住了。
聲音是從右邊傳來的。
她餘光看向左邊,談白正半蹲在屍體旁,手上還拿着那張符紙。
問她累不累的,是方錦霞。
她僵硬着,不想去看,但在聽到輕微的抽噎聲時,還是忍不住扭了頭。
方錦霞就坐在她右邊,側着身子,佝偻着,臉埋在雙手裡,小聲嗚咽着什麼。
她怔住,細細聽去,那掩在掌心裡沉悶破碎的聲音,全是“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該搶你的東西……對不起……我不該說我要學畫畫……對不起……”
嗚咽聲逐漸變成嚎啕,方錦霞壓抑三十年的愧疚全都傾瀉而出,一聲聲哭喊着:“姐……對不起,對不起……”
“該死的是我,是我啊!”
绾绾喉頭擁堵着發疼,她與方錦霞一起大哭起來。她不知道現在應不應該代替方宏霞原諒方錦霞,她隻是哭,說不出話。
但她忍不住,即便恐懼和悲傷已經讓她的身體抖得不成樣子,她還是忍不住,擡手抱住了方錦霞。
也正是這時,天師劍從旁邊刺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