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順利利。
她想,隻要順利就好。
向日葵擱在副駕駛上,宋懷玉坐在車裡,夏日的天藍的透徹,雲朵掠過車窗,投下一片陰影。
她難得忐忑,像自己正坐在高考考場上。
齊頌,保佑她吧,保佑她順利。
宋懷玉祈禱。她沒有想起高考的家長是拜文曲星還是觀音菩薩,畢竟她當年高考的時候家裡人什麼都沒做,隻在電話裡輕飄飄地丢來一句好好考試,電話挂斷的忙音後來被齊頌的笑聲改過去,所以她自然而然在高考考場外想起齊頌,祈禱她保佑坐在考場裡的和她幾分相似的女孩。
吃完飯宋卿又鬧着去唱歌,宋赢就讓她們去玩,自己開車回家睡覺。
陳送明顯處于剛高考完的亢奮期,跟着宋卿一起鬧,宋卿也喝了不少酒,最後是林鴻爾把她手裡的麥克風搶走,帶着她回家睡覺。
陳送抱着向日葵靠在副駕駛上,細長的花瓣撓着下巴,車窗外的路燈一盞盞掠過,她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瞌睡。
迷迷糊糊間,她看見宋懷玉的側臉。
真幸福啊,她想。
陳送又在做夢。
她夢見十七歲的宋懷玉和照片上從未謀面的齊頌。
盛暑的教室裡,空調聊勝于無,風扇轉一圈響一圈,她坐在教室角落,前面就是宋懷玉和齊頌。
十七歲的宋懷玉是照片上的及肩短發,沒戴眼鏡,穿着校服,瘦削高挑,齊頌的側臉掩在鬓邊垂落的長發裡,但笑聲清脆,陳送看見桌下兩個人相交握的手,像飯桌上宋卿和林鴻爾的。
陳送聞見空氣裡淡淡飄蕩的柑橘香氣,綁在前桌桌角的黑色垃圾袋裡,亮色的橘子皮刺眼,她想起宋懷玉最喜歡橘子。
上課鈴聲響起,走進來的卻是戚燕,表情淩厲,手裡薄薄一張紙摔在講台上,她心裡跟着震天響,印着鉛字的成績單輕飄落在她眼前,表頭赫然印着——“20xx年高考成績單”。
密密麻麻的數字像教室外面張貼的曆年一分一段表,陳送順着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字迹往下看,最終找到幾乎淹沒在陌生名字裡的熟悉的字眼。
“陳送,525分。”
不夠,不夠。
别說是京市醫學院,這成績放在北市最多是個普通一本的水平。
不夠,不夠……
再從成績單裡擡頭,陳送站在孤兒院裡,冬天的風飒飒作響,對面的墓園裡穿着黑色大衣的女人還是短發,緊繃的唇角弧度像試卷上印着的她沒求出來的函數圖像,碑石棱角分明,她遠遠地看見墓碑上刻着的女孩的笑顔。
是齊頌的墓碑。
宋懷玉站在齊頌的墓碑前,看向她的眼神像一個陌生人,兩人隔着車水馬龍遙遙相望,陳送聽見女人的聲音恍如從天邊降臨。
“你太讓我們失望了。”
陳送難得感受到被扼住喉嚨的窒息感,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想追上前,閃着大燈的車往前猛沖,分不清是撞碎了她自己還是宋懷玉,隻感覺似乎玻璃在眼前碎裂,鋒利的白光從她眼角飛走,耳邊傳來巨大的嗡鳴——
陳送醒了。
是夢。
她靠在車上睡着了,安全帶卡在脖子和下巴之間,在下巴上硌出泛紅的痕迹,饒是車裡開了空調,她仍感受到後背一片粘膩,出了一身冷汗。
停車場的燈光昏暗,陳送盯着懸挂在眼前的白熾燈。
宋懷玉沒在。
陳送正準備解開安全帶下車找宋懷玉,車門開了。
“醒了?那下車回家吧。”宋懷玉彎腰,臉出現在車門口,五官在昏暗的燈光裡模糊不清,手裡的手機屏幕還亮着,是剛挂斷了電話的通訊錄。
是方一瑾打來的電話。
宋懷玉把車停好的時候陳送還沒醒,剛想把她叫醒回家再睡,方一瑾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說的是最近準備出版的一本書的事情,剛挂斷電話前,方一瑾在感慨最近就業形勢緊張,宋懷玉順着打趣:“都賣出去好幾個版權了也不愁上班吧,實在不行專職寫作,吃版權費利息也夠活了。”
電話的最後方一瑾有氣無力地道:“我說真的,我們家自我以下三代都不能再學漢語言了,我孩子要是敢學漢語言我得把她腿打斷。姐,你也千萬記得勸你家孩子别學漢語言。”
宋懷玉腦子空白了一瞬,才知道她說的是陳送,然後笑笑,插科打诨告别挂斷電話。
宋懷玉自己并不把陳送當“自家孩子”看,可能兩個人認識的時候陳送已經是個半大的小女孩,相處的過程比起養母女,兩個人更像從陌生到熟識的舍友。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陳送是她工作後為數不多建立起的親密關系之中,非常重要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