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祖孫倆以善意來回謙讓的橙子,最後放到腐爛發臭都沒有人吃。
不知道為什麼,趙流螢在想起她和陶玖之間的關系時,就會想到那些放壞的橙子。
夜深露重,趙流螢坐上火車時已是淩晨。車廂裡吵鬧聲不止,空調暖風吹得人昏昏欲睡,小孩子哭喊的聲音卻尖銳得幾乎刺破耳膜。車窗外一片漆黑,樹的影子高大茂密像是張牙舞爪的野獸。趙流螢出神地看着窗外,想象着幾乎要把樹吹得連根拔起的會是怎樣的狂風。她冷得發抖,卻還是懷念在出租車上能降下車窗讓風吹進來的時候。
火車裡混雜着食物和汗水的氣味,沉悶的空氣仿佛凝固般忘記流動。她擡起眼皮看到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表情,擰着眉毛、目光呆滞,神色晦暗,臉上寫滿了“忍耐”兩個字,她以為自己出來玩會感到開心的。
“小姑娘,吃不吃花卷?”一道聲音打破了她的思緒,坐在對面的中年婦女笑容滿面地打開保溫箱,白白胖胖的花卷上灑着綠色的蔥粒,噴香撲鼻。
“謝謝您,”趙流螢咽了咽口水,還是沒有接過,“我不吃,您吃吧。”
阿姨也沒有強求她收下,順勢打開了話頭閑聊起來:“你去廣州旅遊呀?還是學生吧,這麼年輕。怎麼看着不太高興,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沒有。”她不太适應阿姨的熱情,僵硬地搖頭笑了笑就沒再說話。
阿姨識趣地沒再說下去。趙流螢想,如果是從前的陶玖面臨這樣的處境,一定會事無巨細回答每個問題。至于現在,大概面對陌生人會比她還要冷淡。
不過有一點阿姨說對了,她是因為和男朋友吵架才想出來散散心的。張恺這幾天人間蒸發一樣杳無音訊,她有好多情緒無處發洩,再加上和陶玖的關系破裂更讓她覺得難過。
前面車廂的小孩又在大聲哭叫了,趙流螢第一次有後悔的感覺。
她快忘了為什麼自己一定要離開,不管去哪裡都好。趙流螢惆怅地想,她像是流放一樣把自己驅趕出他們的城市。
過了快一個小時,窗外的景物還是沒什麼變化。
“小姑娘,是不是冷啊?我看你一直在發抖呀。”對面的阿姨關切地問她,還沒等趙流螢回答就從身邊的背包裡拿出一條藏藍色的厚披肩,上面有着鮮豔棗紅色的繁複花紋。
她熱心地遞過來:“你拿去搭在腿上,女孩子不好着涼的。”
“……謝謝阿姨。”趙流螢本能地不想拒絕,她隻穿了條長裙,光腿神器的厚度和絲襪差不多,冷風輕而易舉能灌進腿上每個毛孔。而且她太累了,不管是舟車勞頓的身體還是郁郁寡歡的心裡。但她舍不得把這麼好的披肩搭腿上,而是蓋在後背。
伴随着柔軟的溫暖,困意像絲滑的牛奶那樣包裹了她的神經。趙流螢感覺眼皮越來越沉,慢慢進入了夢鄉。
火車上大部分人都睡着了,聽不見小孩子肆無忌憚的哭鬧,但鼾聲四起,從來沒有安靜的時刻。不過在這樣黑的深夜,除了車輪行駛在軌道上碰撞的聲響外,這些來自身邊人的聲音讓人覺得有些安心。
趙流螢睡得很沉,盡管身體僵硬全身又酸又麻,但這是她這幾天唯一沒有做夢的晚上。
火車開了整整一夜,到站時天已經大亮了。趙流螢買的是便宜的車票,中轉了好幾個城市,她把披肩還給了阿姨,阿姨執意要給她兩個裝在白色食品袋裡的花卷。
“還是熱的,我都放在保溫桶裡了,你吃呀。”阿姨笑呵呵地說。
趙流螢有些鼻酸,她這次沒有拒絕,真誠地說了謝謝。
阿姨走遠後她才擦了擦眼角的淚,正準備拖着行李箱出站台,忽然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
“趙流螢。”低沉的男聲,帶着幾分沙啞,又很輕柔。
她回過頭,看到穿着銀灰色沖鋒衣的張恺正笑着看向自己,手裡拿了一捧紅玫瑰。經過了一整晚的時間花瓣已經打蔫了,十朵垂頭喪氣的花像是十個穿紅色婚紗上吊而死的新娘。
腦海中突然冒出這個比喻,趙流螢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有這麼驚訝嗎?”張恺朝她走過來,眼睛亮晶晶的,絲毫沒有坐了一夜火車的勞累與狼狽,反而神采奕奕。他隻背了斜挎包,沒有帶任何行李,顯然不打算長期留在這裡。
趙流螢問:“你一直在車上嗎?”
“是啊,”張恺害羞地低下頭笑了笑,“我怕你不高興看到我,特意換了你身後的位置。”
“那你現在出現是什麼意思?”她的語氣裡帶着冷冰冰的審視,自己都未曾察覺。
張恺依舊故作腼腆,小聲地說:“我想你現在應該氣消了,我們回去吧……”
“是嗎,為什麼我的氣消了?因為我已經太累了沒有精力去和你吵架,去計較你失蹤的事了是不是?”趙流螢冷笑一聲,“你看到我在微博發的動态才知道我買了去廣州的車票,你什麼都明白,你根本不可能忙到沒有時間打開手機。但是,你收到我的消息假裝沒看見,你故意隐藏所有社交軟件的在線狀态,你在車站看着我自己搬行李,你坐在我身後看着我在夜裡瑟瑟發抖。現在你覺得我已經受到任性離開的懲罰了,該乖乖收下這玩意兒跟你回去是不是?我他媽要拎包還要推箱子,拿不下你的破花。”
“你在說什麼呀,”張恺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接下來的話快到像是脫口而出,“我根本不是這些意思,你們女的怎麼都随時能變成一個瘋子。”
“去你媽的。”趙流螢幹淨利落地罵了一句,推着行李箱腳步堅定地往前走。她的胳膊酸脹得快要痛死了,腿也沒有力氣,但是她腳下生風一步不停。
張恺追在她身後急躁地喊:“我已經分手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周圍的人紛紛扭過頭來看他們,趙流螢咬着牙加快了速度,從口袋裡拿出藍牙耳機戴上。
到了路邊她才回頭看了一眼,張恺并沒有追上來。果然,他根本沒想要留在這個城市再多一秒,可能連返程的票都買在了今天。
像是有透明的分割線把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徹底隔開,趙流螢沒有太多悲傷的情緒,反而異常冷靜。從張恺欲擒故縱冷□□她的這幾天,她就已經沒那麼喜歡他了。
“小别勝新婚嗎?我們土象星座根本不吃這一套。”她在心裡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件事分享給陶玖。
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想着要快點跟陶玖和好。
趙流螢在微信小程序裡激活了地鐵二維碼,按照收藏的導航找到了酒店的位置。為了省下更多的錢用在吃喝玩樂上,她選了便宜的快捷酒店,沒有窗也沒有空調,但趙流螢覺得有洗澡睡覺的地方就夠了。
這時關于獨自旅遊的期待和興奮才慢慢浮上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