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紅色的日光藏匿在高高的樓宇之下,夜幕還未全部降臨,天空呈現出像是雷雨降至前的青灰色。深秋逐漸過渡到夜長晝短,隻過了十分鐘,等到她們走到餐廳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這頓飯吃得頗為正式,甚至有點像是在開室外座談會。
她們選擇了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餐廳,在門口的折疊椅坐了會兒才排到号。手上拿到菜單,孟僑輕車熟路地點了海鮮燴飯、牛油果蝦仁沙拉和碳烤澳洲和牛,外加兩份焦糖芝士蛋糕。
簡單幾樣精緻美味的食物和兩杯蜜桃烏龍氣泡茶隻占了桌子的小部分面積,剩下的空間被孟僑随身攜帶的平闆占據。臨窗的位置燈光明亮,無人打擾,孟僑在耐心地給陶玖講解勞動法。
“你放心,我們不會出現像林露那樣的事。林露說的也不全是真的,其實有一些條款根本不具有法律效力,就算簽了也不作數。”孟僑安撫着陶玖焦慮的情緒。在交談中她發現,陶玖對一些自己認為是常識的東西感到陌生,表現出了完全的懵懂。
孟僑和陶玖同樣在讀大三,本科是藝術系,這些法律知識沒有老師在課堂上教過,可她從做第一份實習開始就自己慢慢全都學會了。她無法想象陶玖怎麼敢不去了解關乎自身利益的法律,簡直像是赤裸着腳走在石子路上,随時有被割破腳底血淋淋的風險。
好像終于窺探到了陶玖完全不同的一面。從前對于孟僑來說,陶玖身上有尚未被現實生活教訓或雕琢過的部分,沒有被馴化過而流露出軟弱又純真幹淨的神情——并不是像被保護得很好的溫室花朵,反而更像是有着裂紋的精美花瓶。
那些裂紋不是可惜的錯誤,是裝飾,對孟僑有着緻命的吸引力,讓她想屏住呼吸耐心地細數每一道傷痕。
可是今天,她發現組成這些的原來不是隻有她一意孤行認為的美麗與脆弱,還包含着與現實的脫節甚至是無知和盲目。她用自己的想象美化陶玖太長時間了,以緻于拒絕去了解陶玖真實的樣子。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陶玖低着頭看平闆上密密麻麻的筆記,絲毫沒有窘迫或挫敗的神情,好像變成了一個認真的學生,孟僑是她的老師。
孟僑凝視着陶玖漂亮的面孔,驚訝地發現此時自己并未産生任何失望的情緒,反而對陶玖更多了一絲憐愛和同情,甚至是負罪感。這種情緒很複雜,陶玖有這樣懵懂無知的一面完全不是她的責任,可她卻瞬間産生了要保護她的念頭。
孟僑脫口而出:“陶玖,你不喜歡這些就不要學,以後都來我。”
氣氛短暫的安靜了片刻,陶玖擡起頭,詫異地看着她:“可是那太麻煩了。”
好像有一道電流迅速蹿過全身,血液的流動都加快速度。孟僑剛想說自己不會覺得麻煩,可又轉念意識到,陶玖也許說的是這對她來說會很麻煩。
孟僑難掩失落,隻好讪讪地笑了笑,吃了口香甜濃郁的焦糖芝士蛋糕掩飾尴尬:“也是,要是遇到什麼急事還是要自己處理才好。”
突如其來的疲憊像是迎面打了她一拳。
“等會兒你還回醫院嗎?”陶玖看向孟僑,明亮的眼睛清澈見底。
孟僑搖了搖頭:“護士說已經通過緊急聯系人找到她老公了,我們還是别再回去。”
“好,”陶玖也同意,“那等會兒我送你去學校吧。”
孟僑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她想說自己原本打算和陶玖共度這個夜晚。可是好像她們兩個人确實都沒有這份心情。接下來的時間像是凝固了,她們沒有再聊天,安靜地吃下有些冷卻的食物。
晚上八點,陶玖回到寝室後放下背包,累得幾乎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趙流螢還在圖書館,寝室裡隻有她和剩下兩個室友。很明顯另外兩人間的關系更加要好,但她們聊天時還會客氣地帶上陶玖幾句。
可陶玖對她們的近況一無所知,即使算不上生疏的程度,三個人的空氣裡還是躍躍欲試地彌漫着尴尬。
“我去趟超市,有什麼需要幫忙帶的嗎?”這種不自在的感覺終于超過了身體的疲憊,陶玖又重新穿上外套準備出門。
室友禮貌拒絕:“不用,我們今天都去過了。”在陶玖關上門走出去的那一刻,她明顯感到寝室裡的兩個人都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這讓陶玖産生出一種做了件好事的微妙感覺。
夜晚的風很舒服,不冷不熱,陶玖騎着共享單車穿梭在校園。不少學生還沒有回寝室,在明亮的燈光下嬉笑打鬧,每個角落都洋溢着松弛、青春又熱鬧的氣息。
陶玖沒有什麼想買的,還是去超市轉了圈,像往常一樣隻拿了兩瓶鮮牛奶。路過收銀台時她順便給趙流螢買了薄荷糖,她記得流螢說最近還是容易困,有個好方法是吃糖提神。
從超市出來後,陶玖騎車去了圖書館。一樓到三樓都是燈火通明,她停好車子後給趙流螢發去微信:“你出來了嗎?”
晚風陣陣。此時空氣裡已經夾雜了潮濕了涼意。過了快十分鐘趙流螢才回消息,是一個頭上挂着問号的小兔表情。“對方正在輸入”這行字在對話框頂端顯示了很久,趙流螢才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我沒在學校,也沒去圖書館……”然後她打字的速度突然快了起來,給陶玖連着發了好幾條消息。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實話和你說吧,我又喜歡上張恺了,我就是忘不掉他。”
“我們兩個正在約會。”
“……但是他還沒有分手。”
“他答應過我很快就會和魏雲晗分手的,他說她們的感情已經名存實亡、貌合神離!”
“……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像個傻呗?”
“你倒是說句話啊。”
……
“我今天在圖書館背了兩百個單詞才出來的,你相信我!”
陶玖看到最後一句終于從放空中回過神來,她想了很久才記起張恺這個人,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胡亂地發了兩個表情。
看到她終于回複,趙流螢毫不猶豫地打來語音電話,聲音清脆:“你快回寝室,我再等等才能回去。”
深夜十一點,趙流螢才匆匆忙忙趕回寝室。樓下宿管阿姨剛落下門鎖,趙流螢哀求了好一會兒阿姨才終于同意放她進來。獨自一人乘坐着燈光幽暗的電梯升上九樓時,她腦海中不自覺閃過許多恐怖電影的片段,劇烈的心跳聲在狹小空間裡聽起來格外清晰。
每當她感到害怕的時候,都會在心裡小聲念張恺的名字。然後一絲夾雜着苦澀的甜蜜就會像糖漿一樣,飛快流進全身的血液。張恺說他名字裡的“恺”是快樂的意思,簡單又飽含祝福,趙流螢喜歡這個字。
寝室早已熄燈了,隻有陶玖的手電筒還在床簾裡散發微弱光亮。趙流螢感覺有很多話想說,可是疲憊和困意像是洶湧的潮水一下下撞擊着神經,眼皮變得很沉很沉。她隻好和陶玖發微信:“我太困了寶寶,晚安晚安。”放下手機,沒過多久她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