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姝野有些猶豫,遲疑片刻還是解開了胸前的兩顆紐扣。“隻有一個。”睡衣敞開露出精巧而小的圖案,是三道波浪線組成的河流,還有水面上大半個彎彎的月亮。
“好漂亮。”陶玖伸出手摸了摸那些線條,指尖下的皮膚溫暖又柔軟。她的思緒飄向很遠的地方,總覺得很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但是卻想不起來了。“為什麼要紋這個?”
陳姝野輕描淡寫地說:“紀念一個朋友。”她急匆匆地重新系好紐扣,在陶玖頭發上揉了一把:“好了,乖寶寶應該睡覺了。”
溫柔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堆積到寬敞的卧室,像是盛滿金銀珠寶的許願池。
陶玖睡得很沉,呼吸安穩又平和,仿佛是在陽光下慢慢融化的一塊方糖,密長的睫毛靜靜覆蓋在眼底。她的睡姿很乖,一整晚都沒有亂動和踢被,睡着了都這麼懂事。陳姝野側身靠在軟枕輕輕笑了笑,專注地看陶玖白裡透紅的臉蛋,覺得她像是清晨含着露水的嬌嫩花朵。
下意識地,好像完全是身體自發的動作。陳姝野伸出手,卻并沒有觸碰到陶玖,而是隔着一段距離蜻蜓點水般描繪她的輪廓,像是對待彌足珍貴的寶貝,想永遠留在自己的記憶裡。
陶玖起床時已經快到中午了。她有些認床,昨晚胡思亂想了好長時間都沒有困意。後來終于睡着了,卻做了奇怪的夢。陶玖在床上平躺了好久才從這場夢裡真正醒過來。
她的心跳像是擊鼓那樣快,是因為住在海邊的原因?眩暈的感覺好像是甯靜的海浪上有一陣龍卷風襲擊過。
夢裡她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是一家從來沒有去過的餐廳。廚師是個年輕的女生,圍着淺藍色有碎花圖案的圍裙,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斯文又人畜無害的樣子。陶玖拘謹地品嘗着一盤盤被端上來的菜,在夢裡她不會吃撐。但好像這些食物都并不好吃,于是她放下了筷子說:“我要走了。”
女生從廚房走了出來站到陶玖面前,柔柔地問:“這些不好吃嗎?”陶玖點了點頭——如果在現實中她絕對不會這樣明确地表達“拒絕”,好像其實從那時開始她就意識到這是一場夢了。女生說:“那你來嘗嘗我吧。”然後在陶玖驚愕的目光中,她一件件脫掉了自己的衣服,露出白皙光滑窈窕玲珑的身體。陶玖猛地站起來,為難地後退一步:“你不要這樣。”夢裡是冬天,好像在女生赤裸的同時陶玖感覺氣溫驟然下降,周圍轉瞬間寒冷得像是冰天雪地。
但陶玖還是把自己的黑色厚外衣披在女生身上,那件衣服很長,一直垂到她的腳踝。女生微笑時像是純潔的天使,她說:“我要走了。”陶玖擡頭看了眼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了:“是要打烊了嗎?”女生點點頭說:“是呀,我送你回家吧。”陶玖想要離開,卻南轅北轍般跟她走到空曠安靜的停車場。
陶玖有一種感覺,她們好像走在地面巨大的創傷上,大地随着她們的腳步在每一次被踩踏時發出疼痛的哭泣。女生開出一輛紅色的車。那抹紅是整個黑暗世界唯一的亮色,甚至微微刺痛了陶玖的眼睛,她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在路上看到紅色的車了。
在一個拐彎時,她們發生了車禍。陶玖沒有感覺到疼痛,可她看到很多的血從自己身體裡汩汩流淌出來,像是暗紅的長河。
她很快被送到了醫院的手術室,明晃晃的白熾燈,機械碰撞時冰冷的聲音裹挾着她,醫生漠視的眼神像是另一把手術刀切割開她的身體,他微妙地搖了搖頭,目光看向門外。“你進來,”白色口罩裡傳來不容拒絕的命令,“你還有什麼話要對她說嗎?”手術室的門打開了,女生走了進來,她哭得近乎休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快點,她馬上就聽不見了。”可是到最後女生都沒有再說出一句話,她從始至終都在哭。
然後陶玖睜開了眼睛,直直地撞到陽光溫柔的懷抱裡,她醒了。夢裡的記憶正在像潮水般慢慢消退,好像隻是幾秒鐘的時間她就忘記了女生的模樣。做夢比現實要好的地方在于永遠不用思考自己的角色,不用為一些荒誕的行為負責。
屋子裡靜悄悄的,胖球在客廳弄出的微弱聲響可以忽略不計。陶玖打開手機,陳姝野說她先去店裡,餐廳的恒溫桌墊上留了早飯。陶玖發去消息:“你早上什麼時候走的?我睡得這麼沉,都沒有聽到。”很久沒有回複,陳姝野應該在忙。她順着微信的消息往下看,發現有個公衆号的回複提醒,昨天投過簡曆的公司發來了面試通知,要在郵箱查看。
陶玖洗漱後抱着胖球在沙發玩了一會兒,感覺到餓了才起身到餐廳。桌上是兩個豬肉玉米包和一杯溫熱的甜豆漿,陶玖慢吞吞地吃着,猶豫要不要去那家公司面試。陳姝野的回複這時發了過來:“我想讓你多睡會兒。冰箱裡有做好的飯菜,你中午在微波爐加熱過就能吃,記得喂胖球。”陶玖回了個“好”的表情。
她吃飽後在水池裡洗了碗盤,洗潔精的白色泡沫在她張開的五指間相連着填滿,像是青蛙的手掌。陶玖把手移到窗前,透過的陽光讓泡沫發出顔色豐富的彩虹光。她想,還是先看看那封郵件。
陶玖拿出筆記本電腦放到客廳的茶幾上,登錄了很久沒用過的郵箱。
除了這封面試通知,收件箱停留在兩三年前,好像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陶玖往下滑動鼠标,發現很多封郵件都來自一個注銷的賬戶。她有些好奇地點進去,都是些簡短又無聊的内容,“你在做什麼。”、“作業寫完了嗎?”、“今天我去補課了。”陶玖回憶了好久才想起高三上學期被沒收手機的寒假,她經常在家裡的一台老式電腦上給沈若希發郵件。隻是這種方式太過笨拙和遲緩,她們隻堅持了半個月而已。
為什麼會注銷郵箱?明明同一個賬戶在國内外都可以用的。陶玖心裡泛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她忽然想起來昨晚的夢,似乎是兩件明明沒有關聯的事,卻讓她感覺到同樣的沒來由的心慌。不隻是心慌,更像是一種身體深處更為強烈和肯定的直覺。她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過。
“汪汪!”原本乖乖趴在窩裡的胖球突然站起來叫了兩聲,陶玖像是驚醒地震顫了一下。她擡頭看了眼客廳中央懸挂的鐘,已經快到下午了。“啊,真對不起。”陶玖關掉了郵箱的頁面,她記得陳姝野昨晚說過,冰箱的保鮮袋裡有提前分裝好的雞胸肉和凍幹。
胖球的眼睛像是清澈的水,緩解了陶玖的不安。它喘出的氣溫熱地撲在陶玖的手臂上,像是一小團看不見的柔軟雲朵。“這些夠你吃嗎?胖球寶貝。”陶玖蹲着摸了摸它的腦袋,她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給陳姝野發過去。
陶玖想,如果有自己照顧胖球的話,陳姝野在店裡的工作也會輕松些。下午她還可以帶胖球到樓下玩一會兒,小狗都很活潑,總是拴着繩子在室内也會很無聊。至于面試——還是算了,反正她明年一定會有專業實習。陳姝野說得對,畢業了有更多的時間工作,不用急于這一年。
但是她想知道,沈若希的郵箱為什麼會注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