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陶玖,鐘祈的眼神卻突然柔軟下來。
“不管你們為什麼如此恨我,我也不想知道,但是目的應該也算達成了吧?我不會再計較,包括在工作上也絕對不會為難你,這件事在我這兒就到此為止,隻是别去找陶玖的麻煩。”
蔣怡神情微微一動,不可置信地看向鐘祈。片刻後,她苦澀地歎了口氣:“我也不是非要和你鬥到底。”——但她卻做好了随時奉陪的準備,包括周方展,他們都不相信鐘祈會這麼“算了”,這不代表原諒,隻是鐘祈不屑于浪費時間。
蔣怡猛地想到如果鐘祈真的不會再計較,那她和周方展之間剛剛建立的同盟就土崩瓦解,這段虛假戀情在達到卑劣的目的後隻留下一攤灰燼。
“嗯,希望我們都說到做到。”鐘祈朝她舉了舉杯,冷淡地笑了笑。蔣怡神情複雜,說不上來自己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這一張餐桌上安靜得隻能聽到緩和的呼吸聲,過了很久蔣怡才說:“好。”
秋日午後的風寂靜又濕潤,像是涼涼的水從臉頰邊溫柔地流淌過一樣。
陶玖最近總是夢見沈若希。或許是秋季多思的原因——可自從生命中有了陳姝野之後,她很少再主動回憶起和沈若希有關的事。
從前日思夜想也不會做夢,現在反而經常以近似入侵的方式闖進她生活的空隙。
寝室裡的女生選修課不同,時間也正好交錯開。周三下午隻有陶玖沒課,她點了份酸菜魚米飯,又買了點鹵味和一杯草莓歐蕾,打開《武林外傳》外放了聲音看。
窗外橙紅色的落日正在慢慢沉下去,光也從室内潔白的地磚上一點點後退,像是被蒸發後消散的水汽。陶玖穿着米黃色的背心和淺藍色短褲,裸着白皙的腿盤坐在椅子上。她不小心吃到花椒辣得直喘氣,鎖骨處的皮膚微微發紅,又被電視劇逗得時不時開心地大笑,屁股下面的椅子“吱嘎吱嘎”地響。
室友推門而入時她立刻放下腿端正地坐好,飛快把筆記本調成靜音。一點點紅暈從脖子蔓延到耳朵,陶玖清清嗓子問了一句:“你怎麼提前回來啦?”
趙流螢把裝着畫闆的背包往地上一扔,發出“咚”的沉悶聲響。她脫下外套挂到衣架上:“想你了呗。我偷偷溜回來的,厲不厲害?”
“厲害,厲害。”陶玖這才發覺窗外天色已經處于昏暗,她走去打開燈。耀眼的白熾燈亮起那一刻視線也變得開闊,趙流螢輕快的聲音傳到陶玖耳朵裡:“我今天見到魏雲晗了,她是你以前的室友吧?”
“啊,”陶玖手上的動作一頓,失神地搖晃了下身體,“是她主動提起我的嗎。”
可趙流螢忙着換衣服和收拾畫闆,沒有聽到她問的這句話,自顧自地念叨着:“這節選修課大三也有好多人上,都說老師平時分給得會高一點,還真是來對了。陶玖,你下學期要不要也選啊。”她擡頭瞧了一眼陶玖,卻是吓了一跳:“你臉色好差!你,你剛才問我什麼?”
“沒事,我說錯了。”陶玖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鏡子看了一眼,映出來的是張被心驚膽戰反複磨砺到有些麻木的面孔。
那天夜裡,陶玖想到了從前的事。
兩年前的夏天,陶玖以一種讓她無地自容的方式和沈若希分手。她在穆醫生那兒接受了段時間的心理輔導,九月來到學校時像山洞裡生活很久的原始人初來到文明社會一樣百般不适。穆醫生對陶玖說,她從前總喜歡讓别人來在她的生活中扮演“主導者”的角色,而現在必須重新開始學習如何掌控生活。
可是陶玖做得不好。直到大一結束她都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态裡,對集體活動毫無興趣,對學業和未來的規劃也茫然無措,卻意外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愛,也有像魏雲晗這樣不斷報怨“我受不了了”的人。
陶玖可以理解,寝室裡有一個需要時刻注意她情緒的抑郁症患者,這對正常人來說也是添麻煩的事。
盡管陶玖都這樣小心翼翼地不成為一個“麻煩”,但還是有無法控制的時刻,比如她因為突然翻湧的悲傷止不住地流淚時,其他室友都放下手裡的事圍過來以守護者的姿态駐紮着問“陶玖你怎麼了要緊嗎”時,魏雲晗都會在旁邊嘲諷一句:“她又開始了。”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陶玖聽到——而魏雲晗也沒有要避着她的打算。
對陌生人漠不關心不是她的錯。陶玖想,要怪就怪自己成為了一個病人,用這種方式去獲取朋友們的同情和格外的關愛是卑鄙的。
而一年前剛升上大二的九月,有天魏雲晗突然主動約她出來吃飯。陶玖幾乎是受寵若驚地答應。
她們去吃了粵菜,陶玖記得自己第一次喝鹹檸七就喜歡上了這樣奇特的口感,酸甜的汽水味短暫撫慰了她的心情,紅米腸和金錢肚都沒怎麼吃就喝得快見底。
吃到一半時魏雲晗問她:“陶玖,你和之前高中的同學還有聯系嗎?”
“沒怎麼聯系過了。”陶玖不明白魏雲晗為什麼會問這件事,還是乖乖地回答。她感覺這是可以和魏雲晗關系和緩些的唯一機會,從在出租車上聊天到點菜時盡力得體地表現出誠意。
“這樣啊,”魏雲晗低下頭吃了一口鮮香的雲吞面,過了會兒才像是不經意地提起:“難怪你不知道,是沒人告訴你吧。沈若希,就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對不對?她在國外談戀愛了,和一個男生。”
陶玖的眼神顫了顫,忽然心髒就像被一隻有力的手狠狠捏碎鮮血飛濺那樣劇烈地痛起來。她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子上,脫了力氣一般動彈不得。
原來被踩在腳下的除了感情還有尊嚴,從前她隻想有機會再見到沈若希時問“你有沒有把我當成戀人”,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問“你有沒有當我是人”才對。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誰和你說的?”
“這我不能說,信不信随便你,”魏雲晗冷冷地笑了笑,“當然,你也可以認為我在騙你。”
……
從那天以後她再也沒有喝過鹹檸七。
一片黑暗裡,陶玖閉上眼睛,看到了更黑的黑暗。
就像她不知道原來碎裂過無數次的心還可以更碎,更碎一點。
去年開學沒到一個月陶玖就匆匆地辦了休學,因為她實在沒辦法再維持一天正常的生活。她頻繁逃課,因為不想看見陽光和人,每天拉上床簾除了自己的床和底下的書桌哪裡都不想去。
好在現在都熬過來了,陶玖睜開眼睛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橙色暴雨預警發布之後,很快天邊就烏雲密布,狂風大作,地勢低的地方雨水已經彙聚成細小的河流。陶玖急匆匆地從圖書館走出來,掃開一輛共享單車往寝室的方向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