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到了九月初。午後下了雨,雨勢兇猛打得人措手不及。
剛開完會,正巧雨停了段時間,鐘祈餓得前胸貼後背,等不及點外賣,想着去樓下馬路對面的便利店買份壽司拼盤當晚飯。
她剛結完賬就聽到外面嘩啦啦的雨聲,隻這幾分鐘的間歇,滂沱大雨又無休無止地下起來。鐘祈還有工作沒做完,不能在這裡耽誤太久。她推開玻璃門試圖穿過大雨快速跑回去,但沒走幾步就發現情況比想象中更難以招架,像是從天上倒水一般,她隻能又倉促地退回店裡。
軟件上的天氣預報也不準啊,鐘祈有些無奈地拿着手機看了眼上面顯示的“多雲”,又看了看便利店門外的瓢潑大雨。
她烏黑的長發濕漉漉披在肩上,還在往下淌水,水漬暈染了緊身的白色短袖,隐約能看到胸衣暧昧的輪廓,還好今天穿的是淺色。鐘祈明亮的眼睛裡也像含着水汽,漂亮得令人心動,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男人低沉又好聽的聲音:“你好,你是要去對面的辦公樓嗎?我可以順路送你過去。”
鐘祈轉過身,西裝筆挺的男人手裡正拿着把折疊整齊的傘看向自己。男人五官深邃,穿着闆正,深藍色的領帶結抵着襯衫最上面的扣子,外表看上去嚴肅又一絲不苟,而說話時卻斯文溫和、彬彬有禮。
鐘祈燦然一笑:“好啊,謝謝你了。”盡管身上有被雨水打濕的痕迹,鐘祈依舊美麗大方,絲毫沒有扭捏地接受男人的好意。
男人把傘撐在中間,帶着鐘祈穿過馬路進了辦公樓。他們一同上了電梯,鐘祈按下數字“6”,男人按下“15”。兩個人都略一思索,在腦海中回憶了樓層對應的企業。男人先以輕松的語氣提到:“聽說這家工作室待遇還不錯,老闆長得漂亮人也很好。”
鐘祈水潤的眼睛像是漾着波光,莞爾一笑說:“謝謝。我最近常在新聞看到你們公司新研發的芯片,名聲也很大。”
鐘祈滿面春風地回來時,蔣怡湊過來打趣她:“發生什麼好事,老闆怎麼笑得這麼開心?”
“被人誇了,”鐘祈神采飛揚地放下挎包,“今天請你們喝奶茶。”
工作室裡爆發出一陣歡呼,紛紛附和說誇鐘祈的人真是有眼光。他們團隊做的是視覺類設計,主要為一些企業做商用廣告,規模不大,彼此除了同事也都是關系要好的朋友。
可當進了辦公室打開手機時,鐘祈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屏幕失靈,滑動好幾下才有反應,明顯是進了水。在她沖出便利店那麼幾秒鐘,好像是不經意把手機暴露在雨裡。
正好這時爸爸的電話打過來,鐘祈費好大勁接通卻發現根本聽不到聲音。所幸電腦上也登着微信,鐘祈飛快地打字:“爸,我手機進水了,先别打電話。”
爸爸過會兒才回了語音:“别着急,你去店裡修一修,要是修不好爸再給你買個新的。”
鐘祈心裡一暖,爸爸總是忘記自己早就成了獨當一面的大人。
她還給陶玖發微信說了這件事,怕陶玖聯系不上自己。陶玖分享來一首《MIROH》,打字說:“姐姐,你試試用手機放這個歌。”
鐘祈滑半天屏幕才點下播放鍵,聽這旋律覺得心情也輕松了些,她順便問:“你那邊報到的事進展得怎麼樣?”
陶玖回得很快:“嗯,已經都弄好了。姐姐,我晚上要回家一趟,不用等我吃飯。”
不知道是不是這首歌的功勞,捱到下班手機已經恢複正常,鐘祈開着車,不由得想起來一些和陶玖有關的事。
起初鐘祈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那麼輕易地讓表妹住進來。
早先幾年她對陶玖的印象停留在雖然可憐,但都是咎由自取。隻是記憶裡有一件事讓她印象深刻。
那年春節大家族一起在長輩家裡過,陶玖還是胖嘟嘟的小朋友,穿着厚厚的紅色棉衣,一雙圓圓的杏眼看上去無辜又乖巧。這樣子落在别的小孩眼裡就成了好欺負,親戚家弟弟搶走陶玖的玩具,還故意弄壞了扔在地上。
冬日裡天氣嚴寒冷風刺骨,陶玖戴着白色絨線帽站在銀裝素裹的院子裡,長長的睫毛落了薄薄一層雪,臉蛋和鼻尖被凍得通紅。她手裡拿着殘破的玩具委屈地流眼淚,還壓抑哭聲不敢讓長輩聽見。
鐘祈是家裡最大的姐姐,卻見不得小孩仗着年紀小胡作非為,當即把男孩拽到院子裡嚴厲地狠狠揍了一頓。陶玖驚懼得像是被掀了巢拼命撲騰翅膀的小鳥,伴随着男孩的鬼哭狼嚎圍着她轉圈哭喊:“姐姐,姐姐不要打了!”眼眶紅得比挨打的人還可憐。鐘祈停下手,對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懶得再為她出頭。
可是從那天以後陶玖有意無意對她小心翼翼地示好,鞍前馬後無微不至,偏偏絲毫不覺得辛苦還樂在其中。鐘祈認真地思考過,陶玖并不像自己那樣總能找得到愛自己的理由,她不知道如何自愛,隻好拼盡全力去照顧别人,寄希望于别人多愛她一些。
陶玖像是天性就會對人好,而如果被欺負也多會忍讓和不計較,一旦有人對她好就會加倍回報。所以後來陶玖在學校裡發生那麼多事,甚至于抑郁症,鐘祈都覺得似乎有迹可循。
前些日子姑姑在電話裡聲淚俱下地懇求自己承擔照顧陶玖的責任,難以啟齒地特意壓低了聲音,“有什麼想不開的,怎麼就這樣了啊,同性戀還抑郁症……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鐘祈查閱過相關的資料,她告訴姑姑:“抑郁症和其他精神類疾病都是腦部的生理性病變,并不屬于能夠自我調節的範圍。”可姑姑根本沒耐心聽這些,說到底也就是不相信。
家裡突然多了些小女生的東西,粉色條紋的發圈,挂着毛絨絨小熊挂墜的背包,像是逐漸上漲的潮水不易察覺地一點一點占據了她生活的空間。
好像也是件不錯的事,和陶玖相處到現在,鐘祈覺得生活中的改變都是愉悅和安心更多。今天陶玖到學校報道,又說要回自己家一趟,應該是在那邊吃了晚飯,到現在還沒回來。
鐘祈簡單地洗了個澡,出來時身上的水漬還冒着白白的熱氣。她裹着浴巾坐在地闆的墊子上百無聊賴地刷短視頻,竟然有些想念陶玖了,想念她說話的聲音可以填滿寂寞的屋子。
鐘祈站起身,從客廳茶幾的抽屜裡翻出一根煙叼在嘴裡,輕輕咬碎煙嘴裡的爆珠,清涼又濃郁的葡萄味瞬間包裹住舌尖,甜的。
陶玖撒了謊,她根本就沒有回家。
從學校出來後,她在路邊奶茶店門口遇見了一個漂亮女生,聽到她的同伴喊她“陳姝野”。排隊時陶玖站在她的身後,女生個子很高,頭發燙了酒紅色的波浪卷,順着後背好看的線條揮灑傾瀉,在陽光下鍍了層淡淡的微褐色的光邊。她穿着黑色的短裙,一雙長腿筆直又白皙,像是遊戲建模搬到現實世界。
買好奶茶後陳姝野和朋友分開走,正巧陶玖的那杯茉莉奶綠也剛做好。她神使鬼差地跟在陳姝野身後走了一段,想要看清她的正臉。在走過一個路口時陳姝野不經意回頭,卻看到來不及掩飾的陶玖。
陳姝野化了淡妝,唇紅齒白,睫毛纖長黑密,身上微微帶有冰冷的距離感。她意識到自己被跟蹤了也并沒有惱怒,好脾氣地笑了笑,聲音清潤得像是流淌着的河水:“你是想要來紋身嗎?”陶玖這才發現她們站在一家上了鎖的紋身店門口,而陳姝野手中剛好拿着一把鑰匙。
陶玖朝她搖搖頭,又飛快地點點頭。
落日餘晖美麗壯觀,晚霞像是攪拌過的紫紅色顔料不均勻地塗抹在天邊。晚風輕輕吹過,即使算不上清爽也聊勝于無,空氣中緩慢流動着雨後遺留的凝固般的悶熱,讓人呼吸都微微感覺到艱難。
陳姝野的笑容帶着一絲玩味的挑釁,并不能說是善意和友好。可這笑配上她漂亮的臉蛋,竟讓陶玖心裡躍躍欲試生出了想要接近她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