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少女的聲音微不可聞,在黑暗中幾近祈求地響起。
蛇一下就僵硬住,隻覺得這聲投降的抱怨,比任何亡靈的祈求都要來的虔誠,溫柔。
泊瑟芬的手指一用力,推了推他發熱的手臂,“你太用力,松一下手,我不跑了。”
生澀的語言讓她的舌頭依舊處于打結的邊緣,連憤怒都沒讓讓語速變快,反而因為字句之間無法流暢連接,産生一種接近讨饒的委屈。
不止金蛇僵硬,連戴着金蛇臂環的神祇也渾身僵硬。他本來強撐着的兇殘冷酷,被她柔軟的聲音,一點點化為春水,又像是有什麼在陌生至極的情緒,在箭尖傷口裡破殼而出。
連情欲都被掩蓋過去,隻剩下不顧一切想要臣服在她的膝下的沖動。
愛神的箭不止有操控本能沖動的巨大力量,更可怕的是,還有能放大對所愛之人的各種柔軟情緒。
哈迪斯隻覺得腦子裡都是對方可愛的紅眼睛,她主動接觸的手指,還有她藏在舌尖,又飛出嘴唇的美麗話語。
泊瑟芬覺得歹徒的表情有點兇殘,而且眼神怪得讓人起雞皮疙瘩。她不帶什麼希望地開口:“……松一下。”
腰要斷了,腸子估計也要内出血。
她邊說邊推了這隻鐵制品一樣的手臂,沾了一些潮濕水汽的手指,碰到他炙熱的皮膚,微涼的觸感像是通行證般,一下就讓腰上的力道松懈了下去。
泊瑟芬一開始沒有反應,腰麻了,甚至連一尾金色的蛇輕滑過她的疼痛的傷處,留下金粉的痕迹也毫無所知。
金蛇又竄回哈迪斯的手臂上,自動盤起來垂着頭,冰冷的寶石眼倒影着少女蒼白的側臉,發出柔和的光芒。
泊瑟芬轉瞬被按入一個充滿黑霧的熾熱懷抱裡,死亡的氣息鑽入她的身體裡,緩和着她腰部的疼痛。
然後她聽到黑馬嘶鳴,車輪加快往下飛奔的悶響,而這些雜音中最有存在感的是耳邊強烈的心跳聲。
車子碾壓過白骨,亡靈剛要爬起來尖叫,哈迪斯驟然從黑霧裡抽出黑鞭,殘忍地抽過去。
骨頭跟鮮花紛飛起來,鬼魂的怨氣也被立刻抽散開,四周一下就安靜了。
然後他就察覺到,窩在他懷裡的女孩不再驚顫,她頭發上的鮮花也一路蔓延到他身軀上開放,一朵花開在臂環的蛇軀上。
把自己的神力覆到别的神身上,是一種非常失禮而帶着攻擊力的舉動。
哈迪斯卻面無表情地任由鮮花開在他身上,抱着她的手也逐漸放緩了力量,像是捧着一朵從未碰過的花。先用指尖碰到她的後背,确定花瓣沒有碎,又輕貼上手指,最終是用手掌按住她的身體,不讓她落到車子外去。
黑暗的分支河流已經接觸到阿刻戎主河,冥府的路也清晰起來。
哈迪斯的眼神穿過成群蒼白的影子,無數交叉如迷宮一樣的小道,洶湧的亡靈之河,最終落到緊閉的冥府青銅大門上。
那裡面有他的宮殿,辦公的王座廳,還有無數亡靈名單的泥闆。
卻從來沒有一個滿身鮮花,會用紅紅的眼睛祈求着看他的少女。織機都落灰在織機房裡,連鬼魂都不願去觸碰那麼古老的東西。
車輪飛馳得太急,又一群白骨發出凄慘的叫聲,哈迪斯發現身上的花朵輕卷了一下瓣邊,好像是懷裡的少女在輕顫。
哈迪斯忍不住拉了拉缰繩,第一次放緩了馬蹄的速度,黑暗中,她的呼吸放緩了些。
幾朵鮮花啪地開在他拉馬的手背上,蒼白的手指,纏繞着脆綠色的嫩葉跟纖細的蔓莖,死亡第一次有了生機的色彩。
哈迪斯遲疑了下,沒有摧毀這幾朵冒犯他的花,然後讓向來極速的戰車,放緩、再放緩地順着河流往下走。
而泊瑟芬被這種嬰兒籃般搖晃的速度,晃到眼暈。她懷裡的水仙花被碾碎了不少,汁液流出來。
花朵的清新夾雜着潮濕的冰冷氣息。她的唇挨着新鮮的水仙花莖葉,花汁直接糊了她一嘴。一種陌生的麻痹感刺激着她的唇皮,逐漸的她陷入到深沉的睡夢裡。
水仙花的汁液有讓靈魂昏迷的魔力,是助眠的神藥。
哈迪斯突然聽到懷裡傳來輕微平穩的呼吸聲,他的手指輕穿過她大片的長發,無數擁擠的花朵落下,露出她沉睡的臉孔。
他面無表情看了她許久,才拉緩戰車的速度,讓本來就慢的車子雪上加霜,慢得跟馬瘸腿車少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