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跳下去後,眼睛沒有再次睜開的機會。
泊瑟芬想起自己考過的無數張數學試卷,曾拿過的最低分數是十一分,認真蒙的選擇題全填錯。現在卻要蒙這種以生命為賭注的答案,實在是太需要勇氣了。
她略微用力捏着硬涼的杯壁,酒水搖晃,酒氣拌着空氣的光塊,散發出果肉發爛前的微醺氣息。
借助一點酒意,她還是放棄重跳一回水的馊決定,打算先保持現狀看一步走一步。
她沒有再喝酒,而是輕歪一下頭,耳朵深處的海潮耳鳴聲終于消失了,脖頸的疲木感也不像是剛才那麼明顯。
她又試着用鞋底磕了磕裙布遮蓋下的甲闆,咚咚的木頭聲響克制響起來,腳趾依舊沒有什麼力氣。
但是比剛才魂不附體,肉木骨瘸的狀态好很多。
就連坐姿她也意識到不舒服,衣服布料折疊在凳子上硌得慌。她放下酒杯,伸出手指抓着披布,輕薄而柔軟的質感滑過指縫,大塊亞麻布料順着力從凳面裡被扯出來。
布沿上半指寬的紅色回形紋鑲邊被她拉到膝蓋上方,這種布料透氣消暑,但是非常容易皺。
泊瑟芬整理衣服,順帶将裡面穿的布裙也扯直了。裙子是用繩帶交叉後背繞至腰間打結束縛成型的,一劇烈運動就亂。
她都懷疑除了肩頭袖口處的别針外,裡面的裙子就靠條繩帶撐着,這種版型的衣服不會就是塊布往身上裹吧。吓得她立刻給腰帶多打一個結,免得跑光。
她在低頭打結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能聽懂的話越來越多。細碎的各種言語,都被她的聽覺細緻拾掇起來翻譯。
船尾那邊,掌舵的中年男人看清楚了海流後,指着船帆大喊着:“感謝船隻的保佑神,他馴服了洶湧的浪頭,又帶來了船尾的和風。行船前獻祭的公牛起了作用xxxx……”
後面的話泊瑟芬沒翻譯出來,就被突如其來的風吹亂了一頭毛發。就像是船尾的人說的一樣,推動四角帆的海風大起來。
擱置在波光閃爍的海面上的長槳烏頭船,開始出現搖晃感。
她順了一下頭發,潮濕的發絲被熱沸的光線曬出鹹腥味,感覺能塞到鹽缸裡腌魚醬油。
船兩側坐在槳位上的桡手口裡出現的各種唠嗑,伴随着灌了風的布帆,下層船艙木蓋挪動,還有腳步聲,全混成毛線團滾到她耳邊。
她一時間竟然聽懂了五六成。
“沒有風浪阻撓,祭品也安全,順風的話晚上就能穿過阿爾戈号曾經越過的險路,登上海灘……”
“這一趟雇傭神廟給的貨物累積起來就能換個仆人……”
“我皮鞋子斷了,這是我家裡唯一能搜出的貴重财産……”
“劃船坐到屁股要爛了,下船後必須換個皮墊子……”
“諸神賜福……”
“xxxx……”
祭品?雇傭?
阿爾戈号……是艘船嗎?
一雙皮鞋子。
屁股爛了……
泊瑟芬努力揮開爛屁股的畫面,拼命回想自己小學當語文課代表的經曆。将各種句子填空,成語接龍,拼音寫字的本領發揮出來,把這些雜亂無章的話盡量猜出大概的意思來。
這是一艘雇傭船,雇傭者大概就是那位臉黑心善的老伯,船艙裡運了很多東西。
有放在雙耳尖底甕裡的橄榄油跟葡萄酒,來自阿拉西亞的粗銅,一些笃耨樹脂,跟某個她聽不懂的地方換來的努比亞烏木。
還有十隻黑山羊塞在船艙内,是上個取水點停靠的時候用粗銅換取的。
聽說這些都是給某個地下神的祭品,有個船員說起地下神的時候語調都抖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神名很難念。
祭品是她聽過最多次的詞語,跟神廟連起來,就是這船上的人都為了一次祭祀而出動。包括所有的運來的商品,都是為了這次大型祭祀而存在。
其餘的還有給船員準備的食物,例如大麥跟腌制油橄榄,還有劣質葡萄酒。
阿拉西亞……依舊是沒有印象的地名。
努比亞……埃及。
橄榄油跟葡萄酒……地中海經濟産物。
基本确定自己在地中海,而且穿到某艘古希臘船上的泊瑟芬一臉惆帳地歎息,然後她拿起圓乎乎的黑橄榄咬一口。
胃火燒火燎的,餓到她沒法集中精力。
……嘔呸呸簡直在咬蛀蟲啃過的木頭,難吃得舌頭都要掉了,這是腌了幾年了,都腌出化石味。
泊瑟芬隻能将剩下的橄榄放回去,又連忙拿起面包啃……磕沙。本來想讓面包沖淡味蕾上的毒橄榄味的她,露出一個牙疼的标準表情。
是真牙疼,混在面包中的沙子咔嚓在兩顆牙齒上的震蕩,讓腦殼都在随風晃動。
這種疼痛也讓她一時陷入穿越的憋屈低氣壓中,誰旅個遊,一覺醒來遇到這種場景不抑郁。特别是她在渡輪上啃着的是甜餡蛋卷,而現在手裡是腌壞的油橄榄跟摻沙的麥餅。
太心酸了,連帶胃酸也跟着增多。
泊瑟芬臉皺成一團,将淚水默默咽回眼睛裡,繼續發奮啃着面包沙餅。味道再差差不過餓死,吃着吃着就習慣了。
吃幾口面包後,她又聽到咚咚咚的敲擊聲。。
那位臉黑老伯重重用長棍敲打着船頭甲闆,他背對着她,滿頭灰白的頭發在海風中搖曳,另一隻手端着個金燦燦的酒杯。
他聲音洪亮對着船外大喊:“高貴的大洋亡靈們,遊蕩在厄瑞波斯中無家可歸的幽魂,請看顧這艘來自東方戰場的長船。船上載着伊利翁貴族之女達厄婭拉,是獻祭給掌控地下冥府的瓦納克斯的處女新娘。請啜飲這香甜的醇酒,這是來自地上神廟的供奉,懇求這趟祭祀之旅無災無難。”
說完,老人家将手裡摻了蜂蜜跟羊奶的的純酒,全部倒入平靜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