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媽媽雖腦子裡想出了一麻團漿糊,手腳卻不慌亂。招呼了若兮和幾個丫鬟,着緊拾掇栖羽閣。
先是将那廂房外的正廳北面,擺正了一台紫檀束腰榻,鋪秋香色錦褥,作為太子尊位。
那日宇文世子遣人擡這榻來時,柳媽媽還心道,為何要整那般陣仗,無非是個暫時的居處……此刻方知,住在鎮國公府上,沒點像些模樣的家夥事兒,還真真過不去眼兒。
又從那宇文世子送過來的幾大箱奁裡,找出一套越窯青瓷茶具來,命人煮水待茶;順道吩咐了佐茶的四色素果:雕梅、蜜漬枇杷、鹽焗杏仁、凍梨片,皆去核切瓣。
茶果點心一應備齊後,再令廂房内隻留若兮與一名沉穩老成的婢女伺候,其餘人等退至廊下。
再看床榻之上的徐菀音,此刻已來不及換衫,隻她為迎父親徐渭過來,早間便換上了一身靛青織銀直裰,若是太子殿下非要看視,也當得的。才又拿幹淨帕子替她搌一搌額面眼角,将她床榻上的素紗帳理理平。
最後,柳媽媽自己親捧鎏金銅盆與雪白巾帕候在門邊,備太子淨手。
幾名國公府上派過來的丫頭,見柳媽媽一番動作,有條不紊又細節滿滿,迅速而周到,都是暗自裡吐吐舌頭,心下佩服不已。
舌頭還沒吐得兩下,便聽角門外一陣腳步聲漸漸近了。
當頭便是太子,大馬金刀地跨入角門,高大的身軀,走路帶風,臉上的神情帶着些急切之色,幾步便繞過門廊、小影壁,趨至廳前。
幾名候在廳院之外的仆從丫頭,早在聽到太子腳步聲時,便忽剌剌跪了一地。他們雖在鎮國公府伺候已久,卻從來上不得主廳,哪裡會有機會得迎太子駕到。
一路跟過來的武十三揮手令他們退到影壁之外,又令擡了箱箧的幾名小太監上前來,将幾箱物事整齊擺放在正廳前的小院内。
太子已在雙膝跪地的柳媽媽手中的鎏金銅盆裡淨了手,又拿帕子随意擦了擦,兩個眼睛隻一瞬不瞬地朝廂房以内看去。
滿院裡人衆不少,卻靜谧得無有一絲聲響。
太子竟也沒敢開口,隻拿眼神示意柳媽媽,無聲詢問裡間榻上那人情況如何。
柳媽媽仍是跪着不敢起來,被太子伸手在肘間一擡,忙起身回話,壓低了嗓門低低地道:“太子殿下,公子他還未能徹底醒神,每日大約能睜眼一刻工夫,卻是聩神,認不得人。适才用過藥,方又睡下了。”
聽了這番話,太子歎了口氣,呆呆地站立在原處,眼神隻朝着廂房内一個方向。
柳媽媽回完話後,過了半天也沒見太子有反應,悄悄擡起點頭來,見太子也不知是在發呆還是發愣,直直地杵在那裡,眼神也不見有動。便順着太子眼神看過去,隻看到廂房内的一角素紗。
那太子也不知想了些什麼,呆了好一忽兒,才又有動彈。
柳媽媽見他挪動,忙想引他前往正廳。
哪知太子卻是幾步便走到了廂房門口,擡腳就要進門。
柳媽媽隻差沒喊出聲“使不得”,忙緊奔兩步跟過去。卻哪裡攔得住太子。
一陣溫暖的藥香撲鼻而來,太子已站立在徐菀音的素紗帳前。
那個他直到現今還未得好好見上一面的嬌瘦小郎君,此刻便靜靜地卧于榻中,身上蓋着月白绫緞薄被,被面繡了疏疏幾枝淡青竹葉,清雅卻不孤寒。一張臉兒雖因病而顯蒼白,卻眉目舒展,呼吸勻長。
那日在考場,他離他夠近,卻隻得看到一襲背影、一個額頭、一片側臉;
随後就此諸多錯過。
直到那日,那小郎君從一匹高大的紫馬上回過頭來,看了自己一眼……
雖若驚鴻一瞥,卻實實在在是他看向他的眼神。
便是那一眼、便是那一日,十八歲的少年太子仿佛被什麼刺到了。
刺得他心裡酥麻痛癢,念念不忘。
随即開始各種琢磨打聽,非要面對面再看上他一眼。至于看上一眼後又如何,太子還來不及多想。
直到他很快知道,那小郎君竟從馬上摔下來受了重傷……
他感到莫名的心痛和不舍。
先是知道他被自家下人帶回了驿館,請的是京城有名的唐名醫。
便立時派人去訪唐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