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馮老夫人并不是又要講一遍貴女故事,卻提起那庶母何娘來。
何氏被馮老夫人做主納進宇文家大門以來,真也是可憐,便如守了個活寡。一入門便進了個徹徹底底的側室,宇文璧那家主幾無踏足,眼盲後則更不用提。如今若要問鎮國公老爺,如夫人形貌若何,怕是隻有個模糊的影子。
好在那何氏也是個聰明的,迅速接受了現實,隻把精力用在馮老夫人身上。不多長時間,便實在得了歡心與信任,老太太将掌家的大小一應事務盡交給她打理。何氏除了沒福氣替自己留個鎮國公的子息外,日子過得也算安心。
這回馮老夫人給孫兒說起的,便是那如夫人何氏的一個表侄女劉清纨。
何氏娘家門戶還算過得去,否則也不會被馮老夫人看上。劉清纨乃是何氏家姐之女,年十七,貌美,被何氏說為少有的“殊色”,在馮老夫人跟前說了已是有一段日子,言裡言外想将她接來侍奉老夫人,若是有緣,好叫世子宇文贽納了她為妾,若是國公爺與馮老夫人中意,能按世子媵妾的身份入門,便是娘家那頭修來的福了。
如今馮老夫人已是應了何氏,讓她往娘家送了信,令表侄女劉清纨入府探親。
宇文贽聽祖母柔聲細氣地将劉清纨接至府上等情由說完,回了句知道了,便要向祖母道“懿安”離去,哪知馮老夫人卻還有話說:
“贽兒啊,祖母從外面聽來一些奇怪話,你可知祖母為何不聽不信……”
宇文贽有點頭疼,今日一回家中,從父親到祖母俱是提起他那起子糊塗賬。
馮老夫人:“……便是因我宇文家的爺們,不往遠了說,就從你祖父到你父親,都是在情義兩個字上一條道走到黑的。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祖母的眼神兒不會錯。隻是有一條,你當我為何說你祖父與父親一條道走到黑?因隻一個内裡耗盡,好好一個宅門,耗得人丁不旺,氣息有虧……”
馮老夫人歎口氣,朝兒子宇文璧的院落韬晦堂方向望了一望。天色漸暗,北堂已掌燈,韬晦堂卻仍無燈火,一片沉暗之色。她接着道:
“贽兒,那些個風月傳言,祖母隻一個不聽不信,還有一個,不咎。可祖母為何又把話說給你,隻是一條,如今你父親阖門閉戶在家,領得一個閑封不聞世事,真真撐起咱們宇文家的,乃是贽兒你。陛下能容你父親如此,想來也與你有關。祖母知曉贽兒行事向來有自個兒的章程,今日這番話也不算叮囑,你便聽在耳朵裡,當祖母疼你……”
“……還有啊,那劉清纨入了府後,若能得你青睐,又是個懂事乖巧的,不妨收她在你房裡,莫要如你父親那般,便是你體貼你祖母了。”
翌日一早,宇文贽的長随小厮友銘來報,說府外有公子遞邀帖,又說外表是個氣度不凡的,未知是不是世子爺的過往相熟之人,故來請宇文贽親自前往應門。
待得宇文贽到了府門口,見到那位遞帖的公子,卻是面生,未曾見過。
那公子身長而細,一襲玉藍袍子,腰間束一條銀絲暗紋的素白腰帶,更襯得腰身窄薄,他膚色極白,眉眼卻極黑,眼波流轉間竟帶幾分女兒家的柔媚。
隻見那公子微微低垂了眼皮,擡手攏袖,将雙手交叉于胸前,身段秀雅,對宇文贽行了個以示恭敬的叉手禮,便介紹自己名為郭仲能,卻是個男兒氣十足的大名。
原來這郭仲能乃是一名伴讀試的學舉生員,此番前來,是要遞送異香園雅集的邀帖。
那雅集據說乃是太子借了異香園的地界,發起的一場考察伴讀生員才學、品性與應變能力的活動。屆時不僅有京城内上了名錄的諸位王孫公子到場,更特特點選了三十餘名學舉生員。
由此可知,三百零五名伴讀生員内,此番被點選的三十餘名基本是穩當的了。
宇文贽接過邀帖,也不多話,對那郭仲能稍一拱手,道聲“有勞”,便回轉入府。
那郭公子卻到此時才擡眼追看宇文贽,目送那抹高大軒昂的身影進得門去,直到厚重大門嚴絲合縫閉上了,才微微一揖禮,轉身離去。
長随小厮友銘一路緊跟着世子爺宇文贽小跑入内,到得東院靜梧院,穿過一排修竹、青梧,一壁問道:“爺,聽那位郭公子言道,異香園雅集便在後日,可是要預先備些啥……”
宇文贽已大步跨入自己書房,坐下道:“不必,後日我當值,若時間還夠,我便過去一趟,你仍按日常備物即可。”
不知怎的,他說完這話,腦裡竟轉出一張臉兒來,那瘦小個子黃面皮的徐晚庭仿佛在眼前的窗棱上跳了一跳,令宇文贽突然轉了個念頭,想,三十餘名點選生員裡,可有徐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