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夜風帶着涼意,雨簾映着酒館的燈光,閃爍地打在勝利廣場光潔的台階上。
廣場外的小酒館正門戶大開,裝飾一新的牌匾上用大大的條幅挂着:“慶典周,酒水賤價供應”。
一名醉漢在此摔倒,便在此躺下,恍惚中做了一個夢,似乎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媽媽給節日的窗棂裝點上彩飾,将禮物藏在了隐蔽的角落,而他詳作不知地在為爸爸剃須,卻仍不慎分了神,将鬓角的頭發剃了個幹淨,于是妹妹跑過來,将手上的水珠甩在了他的臉上。
他扔下狀況外的爸爸,追着妹妹在家中打鬧。
可是爸爸媽媽呢?爸爸媽媽死了。妹妹呢?妹妹也病死了。
醉漢朦胧中不甚明晰地想着。
可是爸爸媽媽分明就在桌上坐着呢?爸爸愛惜地撫摸着他的頭發,媽媽在擺弄着絹花。
妹妹呢?
妹妹站在閣樓上,嘲笑着落在後面的自己。
好啊!看他怎麼抓住她!
醉漢一躍而起,跨上了台階。
“———”
先是某種外皮被輕輕刺破的聲音,而後才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雨連綿不絕地下着,沖出了一片血紅,又洗出了一片潔白。
一行訓練有素的腳步聲向這邊急切地靠近了,最終停留在近旁。
“走吧,隻是一個醉漢。”
腳步聲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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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了。”艾維斯皺了皺眉。
“最近的意外的确太多了。”塔莉娅放下了手中的報告。
從落水到墜樓,再到誤觸了攻擊性守護陣的醉漢,最近意外而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越是這種時候,就越不能相信什麼巧合和意外。
“這些人有什麼共同點嗎?”塔莉娅問到。
“目前還找不到,”艾維斯按了按自己的眉弓,“什麼身份的人都有,似乎沒有規律可循。”
塔莉娅順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那不如分析一下屍體?”
“這個不用你說,已經在進行鑒定了。”畢竟二人共事多年,思路是相似的。
艾維斯抽出另一份文件:“死因沒有任何異常,需要考慮是否受到精神法術影響。”
二人同時靜默了下來。
“是精神法術啊......”塔莉娅一聲歎息。
“是精神法術啊。”艾維斯長長地歎息。
教廷不是沒有應對精神法術的經驗,面對着這個時期突然出現的大量案件,他們不由得心照不宣地想起了某種應對的可能。
“真希望柏妮絲能在精神審判開啟前回歸。”塔莉娅想起了自己仍困在陰影那邊的友人,她此時由衷地希望柏妮絲能夠盡早得到解救,以免被波及成為……審判考驗的對象。
“事已至此,”艾維斯的眉頭就沒展開過,“隻能勉強相信波文的保證了。”
他現在已經完全被各種事纏住了手腳,公務的繁雜不允許他再親自去守衛一個學生的安全。
“——保證。”
“我們已向艾維斯閣下鄭重保證過這一點。”為了說服對方,又像是為了說服自己,畢維斯認真地強調着這句話。
“保證啊,”迪瓦爾語氣沒有絲毫的起伏,“……口頭的嗎。”
“……!”畢維斯察覺到了一絲羞辱,卻因保持着貴族的修養和一絲形式主義般對長輩的尊重而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迪瓦爾卻沒有因為他的尊重而留情多少,依舊是一副沒什麼興趣的樣子:“随便你,别礙事就行。”
若是年輕時的他,還能說出些更難聽的話,隻是他已過了那個年齡,根本懶得同别人争辯。
“别礙事的是你們!”
畢維斯認為即便是為了維護波文的姓,自己也該鼓起架勢了,然而迪瓦爾的注意已經徹底從他身上離開了。
迪瓦爾自然地吩咐着自己的人,就像是畢維斯沒站在他的眼前,這個地方也并不被波文家包圍着一樣,這本倒也沒什麼——如果忽略他的每一句吩咐都要将波文的安排破壞一分的話。
他根本就沒打算和任何人配合。
……這就是為什麼卡什不願在他手下做事。隻要站在這位老爺旁邊,哪怕卡什原本沒有任何樹敵的意思,也沒法不被他拉來的仇恨給波及到。
盡管迪瓦爾隻是在無差别地掃射全世界。
這種樹敵風格同卡什的人生規劃略有偏差。
“迪瓦爾,辛苦你過來一趟,這件事或許有些耗費精力,你可以交給我來處理。”
卡什希望事情不要再因為兩方的沖突而拖延下去了,何況他知道,迪瓦爾甚至是隐隐期待着事情走向悲劇那一邊的。要是讓迪瓦爾痛快了,他自己的打算可就都完了!
迪瓦爾不置可否,算是默許了:“那我就在這裡看着吧。”
卡什一回頭,就見畢維斯正看着他們。
“抱歉,波文少爺,隻是正事要緊,現在可以同我們說明目前的情況嗎?”他向畢維斯微微低頭緻以歉意,迅速将話題拐了個彎。
“你的正事是指救人安危,還是借此宣揚赫拉利的名聲?”畢維斯冷冷地看着他。
他現在明白今早挨的罵是怎麼一回事了,明明别人奪利都奪到了頭上,他竟還在計較他們說了什麼話!
大姐好不容易攬來了事,他非但幫不上忙,還連别人的争奪都察覺不到,直到被人打到臉上來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實在太缺乏敏感性了,大姐……是對的。
畢維斯心中生出一股盤桓的怨恨,這怨恨既對着自己,也對着赫拉利傾瀉而去,然而他終究還記得自己是為誰在搜尋,因此克制之餘,又冒出些怒火來。
他也知道柏妮絲和赫拉利有關系,可向來都不知道這關系的深淺。那時他在醫務室看見塔伯觸碰她的額頭,還以為他對她有多少照顧,為此還擔心過這會不會妨礙到訂婚的事。
可赫拉利根本就沒出手,從前沒出手,那時沒出手,柏妮絲和聖女扯上關系時也沒出手,直到現在能扯着她做借口,從波文手上分一杯羹了,他們才終于舍得出手了。
這就是赫拉利的德性。
柏妮絲舍棄了他,将希望寄托給赫拉利,而她卻錯信了他們。
他看對方的眼神越發冷凝起來。
卡什知道他大概已經被得罪了。
得罪别人對于赫拉利的家臣來說倒也算不得什麼稀奇的事,要讨家主歡心,這種事無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