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本來也是她的領航人,隻是“不想為貴族做事”這樣的煩惱,他大概也無法理解。
柏妮絲曾同塔伯談起過一部著名的歌劇《紅荊花》。
劇中講的是一位窮苦又美貌的歌女紅荊花因巧合邂逅了英俊的貴族阿曼德,二人共墜愛河,為了愛情排除萬難互相靠近的故事。
在劇中最後一幕,所有的阻力都被克服了,所有的反派都已被打動,紅荊花已然成了一位上流淑女,而阿曼德癡情依舊,甚至決定放棄聯姻,娶她做自己的妻子。
紅荊花卻拒絕了。
一開始是裝腔作勢地拿喬,後來心懷憂慮地回避,到最後是情緒激烈地争執。
他的每一次求愛,她都流着淚拒絕了。
她總是哭着說:“不,阿曼德,不,不。”
“我們的差别宛如睡火蓮與紅荊花,你高高在上,我卻隻是一蓬野草,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他不明白她為何在一切都如此完美的時候要放棄自己,他央求她留下來,再多想想。
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他帶着她回到了最初相遇的地方,企圖喚回她的愛。
她終于笑了,同他回憶起從前,又說起那些對未來的期許,說着說着,她的臉上重新有了神采,還充滿了希冀地答應了他的求婚,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可當他們回到家,回到各自的房間,他再去叫她吃晚飯時,卻看見她躺在床上,用刀割破了動脈,永遠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這部歌劇在十幾年前首次演出後便成為經典,雖然褒貶不一,甚至被許多老牌貴族評價為“賤民渴望一步登天的自戀幻想”,卻一直有人愛看。
對它的讨論中最多的就是對結局的探讨,許多人無法理解女主為何在離幸福一步之遙時主動放棄。
有人說是她自殘形愧,無法容忍完美的阿曼德被自己玷污;有人說是她對愛情的追求太極端,想要用死亡來讓他永遠記住;有人說她太完美主義,太過悲觀,不願看多年後的一地雞毛,幹脆死在這最美好的一刻;還有人幹脆說這是劇作家對于傳統王子和灰姑娘劇情的諷刺,教導人們認清現實。
劇作家隻是将劇情如此地塑造了出來,有很多地方甚至沒有描寫女主的心理,有人曾為此詢問他本人,卻沒能得到明确的答複。
或許是為了給觀衆們留下發揮的空間吧。
但柏妮絲覺得,看完了所有的劇情,她有些懂了。
不是紅荊花配不上阿曼德,而是阿曼德不懂紅荊花。
歌劇是查普曼請她看的,說是調節心情,可她看得都要哭了。真要哭出來的時候,他又突然給她講個笑話,或是手癢撓她一下,讓人整個情緒被打斷,哭又哭不出來,鬧又沒心情鬧,不上不下尴尬得很。
等她要找他讨論劇情呢,他就一臉無辜:“我沒看呀,光顧着惹你了。”
明明是這個人邀請自己來看的。
她氣得分别前又多捶了他幾下。
于是對劇情的記憶,也就不可避免地夾雜着“冷笑話好冷”、“查普曼小學生”、“肩膀的肌肉好硬”,“阿曼德胡子貼歪了”等毀氣氛的印象。
她就放棄了同查普曼認真讨論的妄想,回校找老師聊了這件事。
塔伯聽她提起《紅荊花》,表情似乎有些微妙,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麼,但老師無疑也是知道這部歌劇的。
不僅知道,還在各大劇院看了好幾次呢。
可正當她正想惋惜女主的曲折命運時,塔伯卻皺着眉頭,對女主放棄近在眼前的幸福這一舉動表達了不解。
矛盾的是,表達完這份不解,他又關心起柏妮絲是和誰去看的,并告誡她堅守本心,不要被别人的小恩小惠所蒙蔽。
他哪怕是責備紅荊花意志不堅被愛情和鮮花誘惑了,都不會讓柏妮絲如此費解。
《紅荊花》的女主,難道不正是因為認清了本心,才拒絕權貴的追求嗎?她們有什麼不同呢?
不同或許就在于,柏妮絲是前途無量的學者,而紅荊花是個一無所有的歌女。
天秤的一端是愛情與優渥的生活,另一端放着女人們的真心。
歌女和學者的心,重量莫非就有不同嗎?
那時她知道了,即便溫柔如塔伯,也無法真正理解卑微者的尊嚴。
老師沒有錯,他隻是站得仍然太高,故而無法想象。他不懂紅荊花,也不會明白柏妮絲。
放下筆時,夜還未深,柏妮絲舒展了一下身體,起身推開玻璃門,踏在露天窗台上,在微暖的熏風中隔着迷離樹影觀察放課的行人。一支瓊蘭花苞累累,似是不堪重負般垂至她的露台,她伸手接住,順着枝條向上看去,見花葉繁繁,綴于夜空,顫顫搖動,光彩瑩潤,如純白的玉星拱衛月亮。
剛剛穿越時,她曾在貧民窟度過一段時間,那是最艱苦的日子。她一無所有——除了頭頂的星空和天降的風雨——隻能不擇手段地活下去,哪有擡頭欣賞的閑暇呢?
現在倒好了,抱怨完了生活,她還能站在一間遮風避雨的屋裡,好好享受一下窗外的人造景觀呢。
若是不用煩惱那些讨厭的貴族,這樣的生活倒也還不錯。
白日已睡了一整天,這會實在沒有睡意,于是她從自己的庫存中挑了一本最助眠的文獻,靠在露台的搖椅上一晃一晃,如懷抱睡前童話的小女孩般靜靜沉浸其中。直至翌日的朝陽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