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肢體已然殘破不堪，如被撕裂的布條般垂挂在骨架上。身軀支離破碎，卻仍以不可思議的動作緩緩爬行。鋼鐵的尖刺穿透了它的軀幹，它卻像早已失去痛覺。

Lady屏住呼吸，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迷惘感。

諾亞的聲音随之響起——但這一次，語調不再冷靜從容，而是摻雜了大量失真數據與糾錯殘響：

“警告。主循環監測異常。非預設能級波動正以——極限速度升高。精神域阈值突破臨界線。邏輯模塊受幹擾……定義失敗。警告，警告，定義失敗。”

他話音未落，屏幕上開始閃現紊亂的圖像流，一串串無法解碼的字符如病毒般瘋狂跳動，淹沒了整片信号界面。

Lady望向那掠食者。

它正緩緩擡起頭——?那顆頭顱幾乎被壓扁，卻詭異地旋轉了三百六十度，咔哒咔哒作響，殘留的眼珠一隻接一隻地猛然睜開，仿佛要将世界吞噬殆盡。

它張嘴——

那根本不适于發聲的咽喉竟開始振動，像是破損的收音機拼命試圖對齊某個頻道。

“……呵……呵呵呵……你們……”

它的聲音帶着機械斷裂、□□顫動與語音合成器的錯頻轟鳴，令人脊背發冷。

“……都得死……”

随後，它便如提線木偶斷線般倒地，口中咔哒聲漸弱，最終歸于沉寂。

14-3

Lady猛地眨了下眼，意識在一瞬間恢複清明。諾亞也從數據錯誤中重啟，重回主控系統。

而此時——?墨丘利已經悄然走上前，單膝跪地，神情罕見地凝重。他靜靜凝視着地上那早已沒了動靜的掠食者殘骸，仿佛要從那撕裂的外殼中讀出某種未竟的意志。

“掠食者開口說話”這件事在常理之外。更詭異的是，它說的正好是——“你們都得死”。

Lady腦海中，數個看似零散的線索在這一刻以極不協調卻驚人契合的方式串聯起來：

舊人類遺迹……?掠食者突然的語言化行為……?達摩克利斯MH-081計劃……?Elara博士的權限加密存儲……?以及，這一切恰好發生在水星——赫爾墨斯帝國的核心所在。

一個恐怖的念頭在她心中呼嘯而過，她下意識擡起頭，正好對上墨丘利的眼睛——那雙一直玩世不恭的棕眸，此刻卻異常清醒、沉靜。

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同一個猜想。

就在這沉默之間，一陣來自地底深處的低頻轟鳴打破了寂靜。

伴随着“轟隆”一聲劇震，遠方的天際竟炸起數道沖天的火光。

Lady和墨丘利不約而同轉頭看向水星夜半球的方向——隻見那廣袤荒涼的地表，無數早已沉眠的隕石坑此刻正一一亮起。像是星火複燃，又像是屍體集體蘇醒。

被封存萬年的舊人類武器群，在某種莫可名狀的“感召”下同步啟動。

其釋放出的巨大推力波已造成局部地殼結構松動，甚至連Lady所在的飛船都輕微晃動了一下。

諾亞立刻報出判斷結果：“重力中心偏移0.017%。星體穩定性下降。主星吸引趨勢增強。”

Lady屏住呼吸，冷靜地計算着引力模型——?下一秒，她面色驟變：

“……這是在，打算把水星推入太陽的洛希極限？！”

這是MH-081的真正用途。

不是戰争勝負的利器，而是一柄不分敵我、毀滅整個内太陽系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隻要水星被強行推進太陽，其所引發的質量劇變将帶動太陽噴發；?金星将首當其沖，被太陽噴發引力卷入；?地球因與金星構成穩定共振，也無法幸免；?地球墜落時，将帶走月球；?而火星，則會在最後被連鎖引力一并吞噬。

五顆天體，就此化作死亡軌迹上的“串珠流星”，被太陽吞噬。

這是舊人類在滅亡前設下的終極報複系統。?不留生機，不留後路。

Lady迅速切換地圖，鎖定目标：“必須立刻前往赫爾墨斯基地核心——S級儲區。”

那是整個基地中權限最高的封鎖區，僅對Elara博士本人開放。它在此前被掠食者重兵封鎖，很可能藏有MH-081的主控終端或緊急中斷協議。

“若那裡沒有總控制台，我們就必須考慮——破壞引擎本體。”她低聲說。

“聽起來像是一個會死人但别無選擇的計劃。”墨丘利歎了口氣，伸手拂去衣服上的殘灰。

他轉過頭，對Lady露出一個苦笑：“不過你說幹，我就陪你幹。”

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先前Lady發送給蓋娅、停留在地球神殿的小型無人機，此刻正發來緊急聯絡請求。那是ND-7A-NO.014号機，搭載着諾亞的一部分權限。

“ND-7A-NO.014請求發送音頻訊息。”

Lady趕忙按下接收鍵。

畫面彈出的一瞬，她看到了撕裂天空的掠食者大軍——鋪天蓋地，宛如黑潮，頂着熾熱的陽光從天而降，沖破了地球神殿的結界，如烈火般席卷翠綠大地。?透明的鹿形生靈在驚恐中掙紮逃竄，化作一群群鳥影沖向高空，最終也淹沒在陰影之中。

“媽媽！不要——”

平日冷靜得像個小大人的Lady，此刻徹底慌了神。?她下意識地喊了出來，聲音中夾雜着哭腔與恐懼。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一邊是MH-081的終極控制系統，關乎整個内太陽系的命運；?一邊是遭受襲擊的地球神殿，還有她在意的蓋娅與亞提密斯。

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撕裂與無力。

“别慌，我有計劃了。”

墨丘利的聲音在這時傳來，顯然他也看到了剛才的畫面。

“Lady小朋友，破壞MH-081的任務交給你咯。”?他抱起雙蛇杖，無視了自己神域即将被推入太陽的境地。

“本信使神要去幫助自己的家人了。”?墨丘利回頭一笑，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我們的後背就靠你啦。”

說完，他淩空躍起，化作一道流光，像彗星般沖破大氣，朝着外太陽系的方向飛奔而去。

14-4

虛空深處——?一尊不屬于 Eden-Δ9維度的造物，斜倚在由無數深空掠食者屍骸堆疊而成的王座之上。?祂的身軀仿佛從未經曆過對稱的規則，無論是四肢、面孔，還是那不停蠕動的脊椎線，全都如混沌般扭曲、遊移不定。

祂的面容在某一瞬間微微抽搐，仿佛感知到了下層維度發生的某種“變量”，于是緩緩收回了投放至低維世界的意識分身。

緊接着，祂轉頭看向王座前浮現出的窺視洞窟——?那由旋轉流光構成的洞口，宛如一隻眨眼不止的眼球，正投影出一幅畫面：

“人類所制造的軌道武器主控台，竟在無人幹預下被自發喚醒。”

空無一物的基地中，主控核心台在某種未知引力下緩緩轉動，原本封鎖的接口自主連接，進度條悄然增長，已逼近 5%。

祂低頭注視了片刻，抽動的觸肢停頓下來。

随即，第二個窺視洞窟浮現，投映出另一幕光景：

——兩位巨行星神明，正被掠食者大軍重重圍困。

那是寒光璀璨的戰場，劍刃與鐮影翻湧于天穹之上。?四周無盡的黑潮瘋狂撲擊，而他們卻以一敵百，在宇宙深淵與内太陽系之間，建立起一座堅不可摧的屏障。

祂沉默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麼。

人類女孩……信使神……他們已推演至核心真相。?巨神的守勢也開始趨于反攻。

祂的嘴角咧出一道不規則的裂縫。

于是，祂擡起一隻覆蓋着未知文字的手臂，随意一揮。

一道充斥着裂解法則的次元裂縫在内太陽系邊界緩緩撕開，漆黑如墨，仿佛連現實本身都被剝離，無數深空掠食者從裂縫中魚貫而出，朝着和平的内太陽系呼嘯而去。

祂重新坐回王座，深陷其中的同時，觸肢環繞王座四周，整座屍山仿佛随之微微蠕動。

祂滿意地看着自己親手制造出的熵增螺旋。?終局尚未到來，而祂的棋子已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