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墜落中變得支離破碎。姬旦最後感受到的,隻有懷中人冰涼的體溫和那縷纏繞在指間的銀發。風聲、水聲、碎石撞擊聲,所有聲響都化作尖銳的嗡鳴,而後歸于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如潮水般緩緩回流。冰冷的河水拍打着姬旦的耳膜,他艱難地睜開眼睛。月光将河面切割成無數銀色碎片,泡得發白的右手仍死死攥着半截青銅尺。
"我還活着?"這個念頭剛閃過,右肩傳來的劇痛就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咔!"随着一聲脆響,脫臼的肩膀被強行推回原位。姬旦咬緊的牙關間洩出一絲痛呼,胡亂抹去臉上混着血水的河水時,才發現腰側竟嵌着一塊青銅碎片,傷口被河水泡得泛白翻卷。
"老師——"他突然驚醒般踉跄站起,浸透的衣袍下擺被激流撕成條狀,剛邁步就被濕滑的布料絆得一個趔趄。
月光在河面碎成千萬銀鱗,下遊處一抹青色衣角正随波沉浮。
涉水而行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當指尖觸到那截蒼白手腕時,刺骨寒意順着脊椎竄上天靈蓋。他顫抖着按住對方頸側,直到感知到那遊絲般的脈動,才從喉間擠出一聲哽咽的喘息。
将人拖上岸時,玉冠早已墜入河底。宮亭散開的銀發像一匹浸透的素綢,黏連着水草鋪陳在卵石灘上。月光描摹着他睫毛上将墜未墜的水珠,那張總是端肅的面容此刻脆弱得如同水中倒影,似乎下一刻就會随波消散。
姬旦在岸邊尋到半截焦枯的樹幹,隻是掏火折子的手抖得厲害——打開一看,果然早已被水泡壞。
"該死......"。他暗罵一聲,用指甲摳下枯樹焦皮,将碎屑與幹苔藓搓成團,青銅尺猛擊石塊。火星四濺,終于點燃了絨絮。
微弱的火光裡,姬旦撕下半截衣擺。他先将石塊在火邊烘熱,仔細裹好墊在宮亭頸下,這才借着火光檢查傷勢。指尖撫過那些淤青時,呼吸不自覺地屏住——明明隻是皮外傷,可那些青紫痕迹映在老師蒼白的皮膚上,竟讓他心口發疼,仿佛受傷的是自己。
"忍忍......"聲音啞得不成調。烘幹的布條在掌心反複揉軟,包紮時連力道都要再三斟酌。可即便這般小心,在纏到手掌時仍看見昏迷中的人輕輕蹙眉。姬旦頓時僵住,連呼吸都屏住了,直到确認沒再弄疼對方,才繼續手上的動作。
火光搖曳,映着宮亭毫無血色的面容。那縷黏在眼睫上的白發随着微弱呼吸輕顫,姬旦小心翼翼地伸手拂開,指尖傳來的溫度讓他眼眶發熱——還好,還活着。
火堆突然爆出細微聲響,新添的枯枝很快被火焰吞噬。懷中人突然輕顫,冰涼的指尖無意識蜷進他掌心。姬旦心頭一緊,手指已經先于理智解開了系帶。"濕衣必須除去...還要檢查有沒有内傷..."他在心裡反複說服自己,可指尖仍不受控制地發顫。
衣衫滑落的刹那,火光勾勒出的軀體讓姬旦倉促移開視線。明明是相同的男子身軀,老師的身體卻如寒玉雕琢,每一處線條都透着驚心動魄的美。喉結不自覺地滾動,胸腔裡的心跳聲震耳欲聾,連帶着腰側傷口都跟着抽痛起來。明明剛從刺骨的河水中脫身,此刻卻燥熱難耐,仿佛有團火在體内燃燒。
"荒唐..."他在心底暗罵,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那具在火光中泛着珍珠光澤的身體。這種矛盾的心情撕扯着他的理智,比任何傷口都要折磨人。
就在心神激蕩之際,一抹暗紅突然闖入視線——老師心口貼着一枚青銅算籌,紅繩已被河水浸得發暗。姬旦呼吸一滞,三年前相贈的信物,沒想到對方竟一直貼身佩戴。某種難以名狀的喜悅從心底漫上來,沖散了先前的窘迫與慌亂。
"得罪了。"他啞着嗓子低語,将人完全擁入懷中。冰涼的肌膚貼上火熱的胸膛,激起一陣戰栗。手掌順着脊背緩緩下移,在腰窩處那道淤青上流連。指腹剛觸到傷處,懷中人便是一顫,額頭抵上他的肩膀。這個動作讓兩人的下腹緊密相貼,姬旦頓時僵住——某處灼熱的溫度透過濕氣清晰地傳來,讓他耳根發燙,卻又舍不得移開半分。
爆開的火星中,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三年前觀星台上,他攥着那截素白袖口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指尖。此刻懷中人微弱的呼吸,與當年星盤投下的光斑一樣忽明忽暗,讓姬旦恍惚間分不清今夕何夕。直到腰側傷口傳來鈍痛——青銅碎片留下的傷痕已經麻木,隻餘下隐隐的灼熱,才将他拉回現實。
懷中的身軀漸漸回暖,蒼白的唇染上淡淡血色。"原來還留着..."他指腹摩挲着那枚被體溫焐熱的算籌,松香與星砂的氣息萦繞在鼻尖。紅繩輕輕一拽,對方的睫毛便跟着顫動,像受驚的蝶翼。
"老師總是這樣..."未完的話語化作溫熱氣息拂過耳畔,"把答案藏在最燙的地方。"他俯身,舌尖卷走濺在鎖骨上的火星。河水鹹澀中混着肌膚特有的清甜,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當年您沒說不..."他貼着泛紅的耳垂喃喃,"現在反悔也晚了。"
河風卷着燃燒的松香掠過,漸漸與記憶中觀星台上經年不散的香氣重疊。那些被壓抑多年的渴望,此刻終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火光搖曳,兩人的影子在石壁上糾纏交融,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