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東偏殿的桂花悄然綻放,金色花瓣随風飄落在回廊下。子衍攥着星紋玉牌奔跑,險些撞上宮亭的衣擺。
"慢些跑!"鄂姞眼疾手快地拎住孩子後領,"乳母,帶公子去西殿用膳。"清脆的鈴铛聲漸漸消失在長廊盡頭。
宮亭剛要開口,鄂姞的指尖已在他祭袍上輕輕劃拉:"鐘鳴三聲...是大王駕崩了?"她歪歪扭扭寫了個"歸"字,"新王登基後,你可有打算?"
"姐姐可知朝堂已是沸鼎?"宮亭按住她的手,聲音壓得極低,"有人不僅暗結黨羽,還私通東夷使者。諸侯們表面恭順,實則都在觀望...此刻抽身,隻會害了你們母子。"
遠處傳來禁軍鐵靴的踏地聲,整齊而冰冷。
"天晚了,你該回去了。"鄂姞突然擡高嗓音,轉身時金簪晃動,"子衍還等着我教他認字呢。"她壓低聲音,"我們不是說好收手的嗎?..你若執意要做,我也不會攔你。隻是現在事成了,就不怕留下把柄?"
宮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姐放心,所有知情的人都已處理幹淨。"他指尖在她掌心輕點,"倒是阿姐,你身邊的舊人...也該清理了。特别是那個知道太多的老嬷嬷..."
鄂姞瞳孔驟縮:"你連我身邊的人都要動?"她猛地抽回手,"她從小照顧我長大..."
"正因如此,她知道的太多了。"宮亭聲音輕柔卻不容置疑,"等我除掉亂黨,朝局穩定後..."
"啪嗒"一聲,玉簪落地斷成兩截。
"夠了!"鄂姞退到柱子邊,淚水沖花了妝容,"你看看宮裡死了多少人?連太蔔大人也...你的手上已經沾滿血了!"
宮亭彎腰撿起半截簪子,指腹輕輕摩挲着簪頭的花紋:"這是姐姐大婚時戴的簪子。"他小心地将簪子别回她散亂的發間,"開春河水淹了祭台......咱們就坐桃花汛回老家。"
鄂姞突然捂住嘴,肩膀劇烈顫抖起來。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随即又破涕為笑,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你小時候就愛說這些不着邊際的話......"她擡手想打他,最終卻隻是輕輕拂去他肩上的落花,"那時候你說要帶我去看海,結果......"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哽咽。
"這次不一樣,"宮亭握住她顫抖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我以性命起誓。若違此約,就讓我......"
"住口!"鄂姞猛地捂住他的嘴,淚水卻流得更兇了,"不許說這種話......我信你就是了......"
招魂鈴在夕陽中沉悶作響。粗衣宮女抱着香燭紙錢,瑟縮着拐進小巷。宮牆上的白幡被風撕扯,如怨魂嗚咽。
這時,一個黑衣侍衛快步走來,在宮亭耳邊低語:"大人,已經...都處理了。隻是..."宮亭眼神微動,輕輕颔首:"知道了。"侍衛躬身退下,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幾隻烏鴉掠過血色殘陽,振翅飛向昏暗天際。
他站在原地,直到姐姐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宮牆轉角,才緩緩轉身離去。
夜風卷起最後一片桂花,輕輕落在他的肩頭。
三更梆子聲劃破寂靜的夜色。
宮亭跪坐在星盤前,手指機械地擺弄着占蔔用的蓍草。火盆裡松脂香裹着龜甲碎屑緩緩升起,乍看像是在虔誠占蔔——若不是他腦袋不時低垂,白發遮住半閉的雙眼的話。
"當啷!"玄鐵護腕撞開珠簾的聲音打破了甯靜。帶着夜露和鐵鏽味的風灌進來。宮亭手指剛摸到袖中的短刀,又松開了——來人是披着粗麻孝服的受德。少年發間還沾着草屑,鎖骨下新愈合的箭傷泛着暗紅,整個人像剛從戰場歸來的困獸。
宮亭皺眉後退:"明日先王大殡,陛下該去試穿禮服......"
"試什麼禮服!"受德突然怒吼,從腰間解下一個皮囊,"陪我喝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宮亭推辭不過,勉強沾了沾唇。受德卻就着他喝過的地方仰頭痛飲,喉結滾動間酒液順着下巴滑落,打濕了孝服前襟。
"那些老臣...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話..."話音未落,少年君王已經單膝跪在他身旁。粗糙的手掌猛地環住他的腰,下巴重重抵在他肩上。
"先生..."受德的聲音突然哽咽,"父王...父王連最後的話都沒留給我..."那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嗚咽。
宮亭懸在半空的手頓了頓,最終輕輕落在少年背上:"人死後魂歸紫微星...陛下節哀......"他沒看見少年正埋在他白發間輕嗅,鼻尖蹭過跳動的頸動脈。
燭火猛地一跳,牆上交疊的影子如同猛虎擒住白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