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的淇水蒸騰着白霧,河灘上射出七彩光暈。
地平線上黃沙漫卷,三百虎贲衛士的銅甲在烈日下泛着刺目金光。紫色流蘇的馬車碾過鵝卵石,青銅鈴铛清越作響。
西岐之主姬昌端坐車中,頭戴高冠,寬袖長袍上的獸面雲紋随颠簸起伏,腰間玉佩叮當作響。
兩個兒子騎馬随行兩側。二公子姬發滿臉絡腮胡,緊身短衫裹着結實臂膀,青銅劍柄鑲着七顆紅寶石;小公子姬旦英姿勃發,雪白長衫紮着綠絲縧,馬鞍旁竹編蝈蝈籠裡的小蟲正歡快鳴叫。
日頭正高。
姬昌遙指山隘:"過了鷹嘴澗便是殷都地界。帝乙近年三征人方,西岐貢賦年增三成,若此番朝貢不能令大王歡心……"他壓低聲音,"你們兩人就暫留殷都為質。"
姬發皺眉:"父親何必委曲求全?西岐天高路遠..."
"糊塗!"姬昌甩袖,"八百諸侯誰不觊觎周原沃土?"轉向幼子,"旦兒可知暗格多備的兩成玉琮何用?"
姬旦輕撫馬鬃:"今年貢玉多備兩成,明為獻瑞,實則結盟。前些時日父親給東夷送鹽,正是此意......"
"正是。"姬昌颔首,"商王視我等如看門犬,卻不知群狼聚首,亦可擇新主。"他目光深沉,"大商雖是頭狼,西岐卻非待宰羔羊。"
恰在此時,一隻白鹭掠過車隊華蓋,飄落幾片白羽。
姬發揚鞭指向天邊:"父親可聽過殷都新傳的童謠?'白鸾現,商星黯'。聽說商王前些日子捕獲一隻通體雪白的神鳥,第二天就有個白衣神子主動來投。"他壓低聲音,"最神奇的是,那神子祈雨時,竟讓豹尾星官在大白天顯現在雲端。"
"我聽到的傳聞和二哥有些不同,"姬旦從懷中取出一塊晶瑩的鹽塊,上面刻着精緻的鸾鳥紋路,"商隊的人說,那神子其實是鄂國的小公子。這是他們帶來的星象鹽,據說就是那位公子親手煉制的,在殷都價比黃金。"
姬昌接過鹽塊仔細端詳,指腹輕輕摩挲着上面的紋路:"若此人當真能号令星宿......"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那這份天命,恐怕比九鼎還要貴重。"轉頭對兩個兒子鄭重囑咐:"入殷都後,你們要暗中查訪此事......"
說話間,隊伍行至淇水咽喉處。
兩岸絕壁陡峭,蒼苔間垂落幾縷藤蘿。正午陽光穿透雲層,一束金光斜照水面,粼粼波光碎作萬點金芒。上遊忽現一葉青竹筏,筏首碧桃枝猶帶晨露,一白衣人立于筏上,廣袖迎風,衣袂翻飛似流雲舒卷。
竹筏過處,水面不起半點漣漪,如滑行于琉璃之上。
姬昌凝神細看。那人未及弱冠卻滿頭銀發,僅以螭紋青玉簪松松绾着。陽光穿透雲隙,照得銀絲流轉如星河傾瀉。那雙灰藍眼眸似昆侖雪頂的千年寒潭,眼波微動間泛着泠泠清光。
少年展扇輕搖,松風徐來,素白袍袖上銀線暗繡的流雲紋若隐若現。竹筏靠岸時,他振衣行禮,腰間玉璧相擊如泉鳴:"大商星官宮亭,拜見君侯。"語音清越,在幽谷間激起回響。
姬昌整冠還禮,紫绶冠上玉珠輕碰:"原來是蔔殿星官駕臨!"身後姬發望着那垂落的銀發怔怔出神,姬旦則盯着那人袖中露出的指尖——竟比最上等的羊脂玉還要瑩潤。
白衣少年足尖輕點躍上岸來,竹筏紋絲未動,水面不見半點波瀾。
姬昌拱手問道:"不知星官此來有何指教?"
那人斂袖正色:"昨夜觀星,見紫微晦暗,恐君侯此行有險。"他仰觀天象,俯察水紋,掐指推算良久,忽從袖中取出一方犀角棋盒:"君侯請看這水中漩渦——"指尖輕點河心,"午時三刻必有蛟龍作祟,不如暫且歇息,與我對弈一局。"
姬昌見其神色從容,便下令全軍在河灘暫歇。
借着士兵們整頓行裝的嘈雜聲,姬發湊到弟弟耳邊低語:"這裝神弄鬼的家夥,莫不是來拖延我們行程的?"
姬旦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宮亭...這名字我總覺得在哪裡聽過。"他壓低聲音,"前些日子商隊不是說,殷都有個白發星官能預知天象?是那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