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雄虎已撲至三步之内,張開的巨口中噴出腐肉與血腥的濁氣。晚蘇木的眸中,那沾着兔毛的獠牙正緩緩放大,時間仿佛被拉長成糖絲。
此刻她本該速戰速決的。
可舌尖抵着虎牙的瞬間,竟嘗到一絲甜腥的興奮。初次實戰,激起了小狼妖的野性。
但懷中小兔突然抽搐,将這份戰栗傳遞到她掌心。
......不行。小兔快死了。
晚蘇木這般想着,逆浪斬的起手式在也在肌肉記憶中蘇醒。晚聞城的聲音穿透光陰:
“刀出如逆浪,不是要破開海水……”少女屈膝沉腕,刀尖挑起一弧雪浪,“是要把整片海,都劈回源頭去。”
她左臂護兔,右腕翻刀如逆浪拍礁。雄虎自下颌至腹裂開血線,獸血噴濺在雪地上,像突然綻開的紅梅。
雌虎的吼聲在雪林間炸開,震得枝頭積雪簌簌砸落。晚蘇木眯起眼,看着那母獸低頭輕嗅雄虎的屍體,喉間滾出的嗚咽不似憤怒,倒像是某種破碎的哀鳴。
雌虎再擡頭時,金瞳裡翻湧的不止是瘋狂。晚蘇木分明看見一滴渾濁的淚,正順着染血的虎須滾落。
"......抱歉。"少女忽然有些不忍,可她已别無選擇。
少女指節發白地握緊刀柄。這聲低語不知是對誰說的——是對這即将死去的猛獸?對奄奄一息的小兔?還是對第一次沾染血腥的自己?
雌虎撲來時,她旋身如折梅枝。刀鋒切入皮毛的刹那,突然想起第一次被娘親帶着殺雞炖湯——九歲的她盯着砧闆上抽搐的母雞,娘親卻握着她的手繼續下刀:"木木,奪生靈性命不是罪過,糟踐性命才是。"
虎屍轟然倒地時,這句話突然有了重量。
少女左手仍穩穩護住小兔。
這一式梅梢雪,她十歲時便在庭前練了三千遍。
滴答滴答,暗紫刀光下血水蜿蜒滴落,沿着刀鋒緩緩滑落。晚蘇木踩着厚厚的積雪,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的目光掃過四周,隻見樹木枝幹上挂滿了冰淩,在晨光的照耀下閃爍着晶瑩的光芒。遠處傳來幾聲鳥鳴,打破了林間的甯靜,卻又很快被風聲淹沒。四下重回寂靜,唯有這微弱的聲響獨自起舞。
晚蘇木垂首,刀身映出她微微顫動的睫毛。
暗紫色的刃面上,一縷未幹的血迹正順着古拙的狼紋蜿蜒而下,像條蘇醒的小蛇。指尖撫過刀背時,金屬的寒意滲入骨髓,這柄飲過虎血的刀,竟比雪原的風更冷三分。
虎屍的熱氣還在雪地上蒸騰,而刀鋒已凝起薄霜。
爹爹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刀修之道,不在于殺戮,而在于守護。”她緩緩蹲下,指尖觸到小兔顫抖的絨毛時,那微弱的體溫讓她動作一滞。小兔的眼睑半阖,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細小的抽動,像是風雪中即将熄滅的燭火。
她左手穩住小兔耷拉的耳朵,右手已從儲物戒中拈出一粒青玉色的丹藥。藥丸被捏碎成粉,混着雪水喂入兔唇,動作輕柔得不像剛斬過猛虎的刀客。
小兔的胸腔起伏漸漸明顯,但晚蘇木知道,生死終究要看天意。
晚蘇木起身拭刀,動作卻突然一頓。近在咫尺的黏膩觸感莫名讓她心跳加快,耳根後泛起不自然的潮熱。
"啪!"
她反手将唐刀拍回鞘中,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樹梢麻雀。山風掠過發燙的耳尖,那縷詭異的甜腥終于散了。
怎麼回事?這躁動的血氣……是殺戮激起了狼性?
晚蘇木狠狠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氣在唇齒間炸開。這尖銳的疼痛像一柄冰錐,瞬間刺穿了血脈裡翻湧的燥熱。
僞靈脈中的妖力立刻躁動起來,細若遊絲的青色靈力自動纏繞上傷口。能清晰感受到破損的肌理在妖力作用下蠕動着愈合,那種詭異的麻癢感甚至壓過了殘餘的痛覺。
而小狼的黑瞳深處金芒乍現,如封凍的湖面突然迸裂出岩漿。待她眨眼後,又隻剩熟悉的澄澈漆黑。
朔風突然卷起,恰巧将她搖頭甩出的疑慮吹進溪流,眨眼便消融在浮冰之間。
她垂眸凝視手中唐刀,指腹輕輕摩挲過刀鞘。七載寒暑在刃上沉澱出溫潤的光澤,卻始終缺個名号。
"倒是委屈你了。"晚蘇木沒頭沒腦地低語着,金紋腰帶上的刀鞘微微發燙,似在回應。
可奈何她确實難以想出一個合适的名稱,畢竟唐刀将伴随她一生,她不願随便地為它命名,因此這件事一直被擱置,連帶着儲物戒中的長槍也是如此。
而這柄三尺長、六斤重的佩刀,暗紫刀身上赤紅狼紋流轉,是五歲生辰時,爹爹親自系在她腰間的禮物。
"黑曜石的鋒芒,龍鱗的韌性,紅靈寶的靈氣..."指尖掠過刀镡上歐陽不為的印記,傳說這位器修大師的作品都會自己擇主。
晚蘇木心頭微動,卻聽:
“嗷嗚—”一聲将她思緒打斷。
她好奇循着聲音撥開枯灌木,三雙瑩綠的眼睛立刻從洞穴裡瞪過來。幼虎們瘦得肋骨分明,其中一隻前爪還帶着傷,顯然雌虎近期狩獵屢屢失利。
可若隻是捕食兔子,她不會幹擾,因娘親同自己講過,叢林法則,弱肉強食,世間萬物自有其生存之道。但這兩虎分明是想食人的,一隻普通人家便難以招架,若是兩隻,後果便可想而知了,自己不得已隻能順手了結。
晚蘇木凝視幼虎顫抖的脊背,忽然想起爹爹的話:“殺伐果決,是妖的天性;知止有度,是人的修養。”她蹲下身,取出幾塊烤肉放在幼虎跟前,幼虎卻龇着乳牙撕咬她的衣袖,喉間滾出不成調的吼聲。她任由它們啃咬,直到血腥味滲進經緯。
走出洞穴,少女踏雪躍上高枝,晨光為她的輪廓鍍上金邊。
山腳小鎮炊煙袅袅,她打算午時去那兒歇腳,吃飽喝足再直奔江靈墟,那天下靈石彙聚之地。
朔風忽起,枝頭積雪簌簌砸落。她拂去肩頭碎雪,忽然怔住。
爹爹的刀可劈山禦風,她的刀卻隻能丈量這千裡冰封。
“若能用靈力......”低語被風吹散。但下一秒,她嗤笑搖頭,眼中怅然如雪消融。
"沒有又如何?"唐刀在鞘中輕鳴,似在替她作答“山水再重,也重不過我的刀。”
玄影掠過雪原,踏痕無迹。那炊煙指引的方向,正迎來一位不用靈力也能斬開風雪的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