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沒想到李蓉會當面告狀,許婉不得不為自己争辯兩句。
“大人,我隻是覺得讓她進早課影響不好,而且葛小娘子林小娘子她們也确實比她學得更好啊。”
因為天照定下的規矩,上課免不了提問,雖然李蓉确實能消化她教的東西,能回答上來,但她不像葛裘等人那麼堅定,錯漏也略多一些。
天照能猜到許婉的想法,明知故問道:“如何影響不好?”
見天照神色冷漠,許婉顧不得那麼多了,索性也在李蓉身邊跪下,道:“大人明鑒,我可沒有憑空污蔑她。她作為青樓女子,和山寨男子拉拉扯扯,更是和林護院都暧昧不清。她如此風氣不正,我如何敢将她放進您的早課。”
她話音落地,林護院也連忙跪了過來,面紅脖子粗:“大人明鑒,小的隻是幫了她兩次忙。她沒有做農活的經驗,又行走不便,您又要求不論男女都要爬山勞作……”
他沒說完,被許婉揚聲打斷:“你這意思,是大人安排的不是了?”
“當然不是,”林護院連忙俯首,但他嘴笨,實在不知該如何辯駁,隻能懊惱自己上了那風塵女子的當,“小人知錯,還請大人責罰,小人以後再也不敢了,絕不會再為任何人通融。”
天照又看向李蓉。
李蓉懊惱不已,指天發誓:“我若是能進大人的早課,以後絕不會再風塵作态。”
她雖不知天照給她們上課有什麼用意,可她知道仙人是絕對不能容忍底下風氣不正的,她還想過好日子,就必須遵守仙人的規矩。
爬山勞作是累,但也不是不能堅持,隻要從此以後她都能踏踏實實吃飽飯,睡好覺。
能過一天好日子算一天好日子。
“都先起來吧,稍後再處置你們。”天照覺得今天有必要給大家一起上一次課。
不過在上課之前,她要讓這些人暢所欲言。
她抛出兩個問題。
一個是:“你為什麼看不起妓女?”
一個是:“有沒有人看不起你,羞辱你,欺壓你?”
第一個問題好回答,一開始大家還有些扭捏,見天照神色鼓勵,就有婦人道:“妓女搔首弄姿,勾引男人。”
又有男人道:“妓女無情,騙人錢财。小人那兒就有一個地主,被妓女騙了為她贖身,結果那妓女跟一個走商的跑了。”
連幼童都忍不住發言:“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妓女自是不好。”
林懷柔吓了一跳,連忙将弟弟攬過去:“鳴兒慎言。”
她沒見過這場面,妓女這樣上不得台面的人,如何能在大庭廣衆之下這樣肆意談論,尤其是,還不避着孩子。
她有些想帶弟弟走,又未得大人首肯,不敢自作主張。
有人開頭,其他人便打開了話匣子,什麼關于妓女的流言蜚語醜聞轶事都說了出來。
李蓉又委屈又難堪,還有說不清的惱恨與憤怒,攥緊了衣擺,牙都要咬碎。
等其他人說完了,天照看向李蓉:“你可有什麼要說的,想說什麼都行,便是罵人也行。”
得了天照的允許,李蓉當即便忍不住了,指天畫地:“你們說妓女勾引男人,妓女在那青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多也就是當門邀個客,你男人若是心性堅定的,又如何會踏進青樓。那腿長在他自己身上,不是誰把他綁進那窯子裡的。”
“再有那妓女無情,就更是可笑。你們嫖客就有情有義?你們能說出個典故,我這也有道不盡的官司。就說我那桃花妹妹,被那書生騙得何其凄苦,說好了不管是否高中都回來為她贖身,她日日含淚苦等,也未見人影,為了給他守身,挨了多少打,自己攢了多年的銀子也都為了買自己身子賠給了媽媽,後來撞柱而死,連個為她收屍的都沒有,就那樣被扔到亂葬崗……”
李蓉能說的故事,比所有人加起來都多,她幹了喉嚨,嘶了嗓子,到最後已是字字泣血,輪到那幼童,李蓉神色稍緩,雙眸含淚地望着他。
“倒是來個人教教奴家,什麼是商女隔江猶唱後庭花。小公子,你可知道,你父親為了你讀書,花了多少銀子,費了多少心血,這樣的心思能花那麼一指甲蓋在奴家身上,奴家也不至于淪落至此。奴家日日隻能穿針引線,背那女誡,還要纏那三寸金蓮,自小連閨房門都不讓出,不說亡國了,就是城破了,又如何知?”
“不說我,隻說你姐姐,你姐姐又比你差在哪兒嗎,她不是同與你被許管事挑進大人那早課班嗎?你怎麼不問你姐姐知不知道什麼是亡國恨?她沒有成為妓女,不過就是比我走運些罷了!你們那父親還把她當個人罷了!”
“她若是比你優秀,恐怕你父親還要慨歎一句,奈何不是男兒身。她若是比你差一點,你父親就該高興,說你不愧是兒子,輪到你姐姐便該譏嘲一句女人就是女人。若是你們差不多,他便能當看不見,反正是要專門培養你們這些做兒子的。”
“長了個把兒的,果然就是了不起。這世道怎就對我們女子如此苛刻!”
她說着說着又激動起來,唾沫四濺,涕泗橫流,林弈鳴被她噴得面紅耳赤。
他雖是讀書人,卻尚且稚嫩,隻能回敬一句:“你,你胡攪蠻纏!”
林懷柔一邊被李蓉觸動,一邊又要維護弟弟,竟顯出幾分手足無措,看了一圈,隻能向天照求饒:“大人,鳴兒還小,可否讓他先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