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八年,蕭府。
破裂牆面盛開青苔,濕潮氣味嗆入鼻尖,黑魆魆台階像那幽冥地獄,越往裡走才有那麼幾盞燭火照明,盡顯森然。
下到台階,内裡更加髒亂不堪,地面斑駁點點,越往最北角腥味越重。
放眼望去有個大案台,台面擺着鐵彎鈎和像齒梳一樣的各種器具,正對面牆上挂着各種大小鐵鍊,側頭再望炭盆裡炭火正在滋滋燃燒。
鐵鍊前兩人瞥向地上尚在蠕動地物體,若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是個人,此受刑人身上肌膚沒有一處完好,頭顱上長發貼合面部,分不清男女。
刑行者乃是名小太監,小太監兩指輕捏眉心,朝同伴發起牢騷,道:“這都是第幾個往咱們老祖宗這送女人,退回去偏還要送,惹得老祖宗生怒氣!”
另名太監接話道:“還不是祖宗近日又升官,原本東廠提督兼禦馬監掌印,夠權勢了吧!現又身兼司禮監掌印職位,那些官員可不得要讨好老祖宗!”
“話說回來,那位賜祖宗稱謂為‘帝千歲’,咱們是不是也要改改稱呼,叫老祖宗為‘千歲祖宗‘?”
“自是要的!”
當今大裕王朝蕭卿珏頗受皇帝信任,不但給了司禮監掌印職位,還賜予蕭卿珏稱謂為“帝千歲”。
帝者,王之皇也。
這般稱謂怎可用在太監身上,簡直是對大裕王朝太祖不敬,也讓官員膽破心寒。
雖膽破心寒可誰讓蕭卿珏深得皇帝偏重,如今宦官把持朝政,朝堂官員自然為自己前程阿谀逢迎此閹人。
可是如何逢迎,也讓那些人愁難起來,既然想讨好蕭卿珏就需知曉此人歡喜之物,可“帝千歲”現下權尊勢重,縱使送金銀珠寶對方也不值一顧。
此番愁煩不知如何是好,且那平日縱酒貪色纨绔子弟提議送美人,衆官員拍掌認為此提議甚可。
可也有人覺得對去勢閹人送美人這不是嘲諷他“沒有”?
那些纨绔子弟卻言太監們對于自己的殘缺導緻心理畸變,對女人就越發渴望。
此言一出,那些攀高接貴的人就巴巴把自己女兒送來。
可偏偏就有蠢貨,自以為送來美人還可充當奸細安插在府裡,就這麼踩了千歲的雷,将送人的官員私自處以極刑,美人自然也被一條白绫結果。
可即便這般官員們還是絡繹不絕往蕭卿珏府上送人,這也惹煩了蕭卿珏,既要斷了那些攀附念想的人,自然就要有挨刀的人。
最後蕭卿珏命北鎮撫司拿了幾名小官,随便安了個罪名便下诏獄,連商量餘地都沒有,直接用刑,連帶家族也受牽連。
殘忍程度吓得衆人股戰而栗,暫也歇了此心。
兩人閑聊也不忘幹活,見躺在地上軟物已沒有生機,渾身還散發着黏膩腥臭,隻得忍着湧入鼻尖惡味,随便找了個破草席裹住擡到亂葬崗丢棄。
皇宮,養心殿。
殿内金碧輝煌,殿柱雕龍畫鳳栩栩如生,似要從柱子上活現出來。
秋風吹起紗幔,大殿裡歌裙舞袖,樂音悠揚,舞姬柔美身姿妖娆擺動。
坐在上方男人肆意玩弄身旁美人,美人左躲右閃與男人嬉戲,将要碰到站在旁側宦官時,緊忙旋轉身子往另一邊躲開,然身形不穩還是撲倒在龍椅腳下。
轉頭看見蕭卿珏陰寒面容,美人渾身冒出冷汗,耽驚受怕。
美人知曉蕭卿珏怪癖頗重,不喜旁人觸碰,曾經就有不長眼的太監宮女無意觸碰而受那剜骨之刑,此刻該多慶幸自己不曾碰撞這閹人。
皇帝觀美人眼裡驚恐萬分、姿容狼狽不由撫掌大笑,朝身着绛紫金繡蟒袍,頭戴飛鳳帽宦官道:“帝千歲呀!帝千歲!觀你俊雅風流之貌,瞧瞧把美人吓得!”
蕭卿珏嘴角上揚,瞳眸如冰霜看向美人,道:“倒讓甯婕妤受驚,是咱家不是。”
甯婕妤心下咯噔,她哪敢受這權宦賠不是,不敢冒犯這閹人,隻得勾着腦袋退在旁側伺候皇帝。
嬉鬧過後,景明帝收起笑容看向蕭卿珏,道:“近日坊間傳言是怎麼回事?”
景明帝年近四十,樣貌不複當年清俊,又整日縱酒玩樂,形貌早已垮頓,蕭卿珏不卑不亢道:“無非許國公之子倚仗太子表哥身份在外暴取豪奪,太子幫其掩護惹得百姓惶惶。”
“蠢貨!”景明帝怒罵道。
乜了眼正處于暴怒中的皇帝,蕭卿珏語嘲道:“百姓心惶自會生出流言,魏之國姓,許家天下。”
若旁人無有惶恐說此話,早就喊侍衛将其拖出去砍了,偏是蕭卿珏,皇帝毫不在意其膽大犯上。
隻是想到許家,太子母族,景明帝魏延便火怒肝顫,道:“蕭卿珏,朕給你這太監權勢是讓你壓制許家,怎着你是想讓許家踩到朕的頭上?”
“滿招損,”蕭卿珏望着皇帝勾起嘴角,道:“魏家天下自是姓魏的。”
一句‘魏家天下自是姓魏德’讓景明帝德的心被蕭卿珏安撫住,心下自是豁朗。
是了,許家縱有從龍之功也隻是個外戚,如今軍權分割,許家也受玉家牽制,現又有蕭卿珏這條狗護着他,不由指向蕭卿珏大笑,旁邊甯婕妤知曉皇帝開心時喜聞龍幽香,柔軟軀體如藤蔓攀附在帝王身上,将博山爐遞到皇帝鼻尖。
博山爐飄出袅袅煙霧,馥郁幽香,景明帝緊握美人腕朝那飄然仙霧深深吸了起來。
幾息間神色迷離,突然朝蕭卿珏道:“帝千歲,大裕好兒郎!”
“好兒郎!哈哈哈哈哈!”
說完抱起甯婕妤朝龍榻走去,殿内舞姬樂師、太監宮女吓得連忙跪地,額頭緊緊貼在金磚上。
皇帝興頭正起,甯婕妤輕聲耳語,景明帝背對着衆人突然大喝“退下”,衆人這才松口氣,又朝蕭卿珏磕頭,方才退出養心殿。
蕭卿珏面無表情擡腳離去,小太監将拂塵搭在手臂上,大氣不敢出,微駝着背跟在蕭卿珏身後。
蕭卿珏漫步走在宮中,紅牆高高圍起,西風落葉,在這紫禁城平添蕭瑟。
直至司禮監外,幾位年歲較大的太監連忙從内屋出來迎接,躬身向蕭卿珏道了聲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