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女兒多争氣!211呢。”
“恭喜恭喜,哎呦,你真是好福氣哦,我家那個......”
鄒玲美有多高興,在得知斐苡不想去上學後就有多憤怒。與其說是憤怒,更不如說是生氣自己拖累了女兒。
“必須得去上。”鄒玲美下定了決心,“依依,媽媽
活不了多久,但你的人生還很長。”
鄒玲美的第一次自殺以失敗告終,偷拿病友家屬帶來的水果刀還掉在床底。精神高度緊繃的斐苡目睹着搶救室的燈常亮直至熄滅,終究是沒撐下去,在一陣高昂的耳鳴聲中暈倒在地。
醒來的斐苡緊抿着毫無血色的唇,眼神空洞,在鄒玲美擔憂的目光中,艱難吐了口氣。
鄒玲美明白了,她的自殺非但沒有起任何作用,反而讓本就搖搖欲墜的斐苡陷入更可怖的黑暗中。
“對不起,依依......對不起。”
原諒她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農村婦女,原諒她總是做出錯誤的決定讓自己的孩子都要來分一口苦果吃。
“媽媽,活下去吧。”斐苡低聲呢喃,“就當是為了我。”
斐苡的優秀算是老斐家祖墳冒青煙了,大學時間很是寬裕,不像高中那樣高強度的學習生活,斐苡從未被失眠的問題困擾,即使舍友的呼噜聲震天響,她依舊是沾到枕頭立馬陷入沉睡。
貧困補助,國家獎學金......能申請的斐苡都申了個遍,校外的家教、在餐館當小時工......連軸轉的她恨不得連喘息的時間都要向後排。
為了給母親更好的治療,斐苡攢夠了錢在市中心租了個二居室,想把母親轉到這裡的醫院。
鄒玲美沒住兩天就嚷嚷着要出院,漫長治療的苦痛讓這個女人變得敏感易怒。
“你就是要折磨死我!”
“我不治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斐苡同意了,說實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像個行屍走肉,木讷地給母親辦了出院手續帶回出租屋,這裡本來是她幻想未來和大病初愈的母親一同生活的地方。
鄒玲美灰敗的臉上久違地露出笑容,滿是針眼痕迹的手撫過屋子裡每一處物件,喃喃道:“真好,真好。”
好在哪裡,斐苡不知道,隻是再好也沒能留住執拗的母親。
“我要回去,我不待在這裡。”
斐苡沒了法子,隻能第二天帶着母親坐上回老家的大巴。
鄒玲美的精神頭好了些,隔段時間還能自己坐大巴跑到市内看望女兒,給她做做飯,打掃屋子。
“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燒了,一把揚在咱家後頭的土坡上知道嗎?”
餐桌上,鄒玲美狀似不經意提起這事,斐苡嘴裡的飯菜瞬間夾雜着鹹腥的苦味,一下一下機械地往嘴裡扒拉米飯,直到口腔被塞得沒有一絲空隙。
“依依,你下輩子投個好胎,最好是富人家,媽媽去找你,給你當一輩子的保姆。”
濃稠的夜晚籠罩整個城市,斐苡很久沒被母親抱着睡了,身旁鄒玲美輕微的鼾聲下偶然幾聲啜泣并不明顯,隻是很快斐苡的身子抖如篩糠,再難抑住梗在咽喉的哭泣聲。
柔軟的大手在黑暗中擡起,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嘴上還哼着含糊不清的搖籃曲。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睡吧,媽媽喜歡你。”
“你永遠是媽媽的好寶貝......”
像是有預感,許久不曾打扮過的鄒玲美突然翻出來那件年輕時最愛穿的碎花裙。
本以為穿不上,上了身卻空蕩蕩的,鏡子裡的自己像個披了層皮的骷髅架子,眼眶凹陷,顴骨突出,一切都那麼恐怖怪異,但她的心情卻格外好,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哼着歌躺到床上,身體的病痛在慢慢減弱,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早逝的媽媽。
“媽媽?”她試探地喊了聲。
中年女人眼眸彎起,含着笑對她招招手,鄒玲美又看了看自己,自己宛如枯骨的手臂此刻血肉充盈,走到鏡子前俨然是17、8歲少女的模樣。
“媽媽,我好疼。”她的眼淚嘩啦啦往下流,撲進母親的懷裡。
“好孩子,媽媽帶你走好不好?”
“……好。”
仰躺在小床上的鄒玲美顫巍巍地吐出最後一個字,鼻息漸弱,但臉上定格的笑容卻是幸福滿足的。
鄒玲美去世的消息,是鄰居張大嬸通知的。
見過母親遺容後,斐苡揉着泛紅的眼眶,長籲一聲,俯下身輕輕伏在母親的懷裡。
火化那天,晴空萬裡,土坡的草叢裡幾棵剛栽的小樹苗抽出嫩綠的新芽,兩三隻白蝴蝶忽遠忽近地飛過,斐苡将母親撒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