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那個身影在自己面前站定,她瞧見鮮血順着衣角往下滴落,再往上看,衣服也是破爛不堪。
是阿衡。
黑暗中,謝衡疏朝着她笑,溫聲道:“小姐,那些山匪已經擺脫了,山匪頭目受了重傷,一時自顧不暇。奴過來,帶小姐回去。”
他沒有說自己是如何擺脫山匪的,可但是看他現在的模樣,便知定然不容易。
可以說是形容狼狽。
該回去了,可凍了這麼久,季容的身子早已僵麻。她試了幾次,均以失敗告終,最終在謝衡疏的攙扶下,才撐着石壁起身。
倆人走到山洞外,她四下望了望,發現謝衡疏還要帶她繼續走,不禁有些疑惑:“你把馬拴在哪了,我們不騎馬嗎?”
謝衡疏道:“方才混戰中,馬被砍死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仿佛這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得說與她聽。
可季容卻聽得膽戰心驚。
連馬都被砍死,可想而知,方才究竟有多兇險。
沒了馬匹,隻能依靠步行出去。
季容稍稍走了兩步,熏過迷藥的那陣勁還未緩過來,又被凍了半宿,渾身幾乎都是酸軟無力。
“我好像,走不動了。”
剩下的路,她根本沒法依靠自身走下去。
這樣冷,這樣難受,她一點也走不動了。
已經撐了這麼久,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歇一會,就一會……
她腦子裡全是亂麻,迷瞪瞪地站在那,又小聲哽咽了一句。
下一刻,謝衡疏突然在她面前蹲下,溫聲道:“小姐,上來。”
短促的幾個字,帶着難以言喻的沉靜。
凝着眼前寬闊的肩膀,還有堅實的脊背,季容心中閃過一絲猶豫。
可時間由不得她多想。
就連山林中的風聲,都在催促着她盡快做出選擇。
少年的背其實還很單薄,季容趴在他身上,一顆心就此懸了起來,嗓子也揪成一團。
謝衡疏背着她,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山下走,道路崎岖,甚至可以說是坎坷不平。
可季容趴在他肩上,隻覺得和他駕的車一樣,分外平穩。
“阿衡,”季容突然喊了他一聲,甕聲甕氣地問,“你叫什麼呀?”
倆人都是一愣。
這無異于是句廢話,等她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麼,急忙補救:“我不是。我是想問你,你叫阿衡,是哪一個衡呀?”
這麼久了,她甚至不知道人家的名姓究竟怎麼寫。
謝衡疏悶笑一聲,等過了一會,才溫聲答:“公平者,職之衡也。”
此句,出自荀子。
季容驚了驚,扯着他肩膀上的衣襟,不無訝然地問:“你識字?”
謝衡疏點了點頭:“略識得一二。”
季容想起來,上次哥哥問他通不通武藝,他說的就是略通一二。後來自己問他會不會駕車時,他亦是如此作答。
明明什麼都會,卻比誰都謙遜謹慎。
“什麼嘛。”季容哼了一聲,嘟囔道,“我看你肯定很會。不要不承認,我又不會叫你代做功課,真是的。”
雖然很多人都這麼幹過,把功課交給伴讀代做,可她才沒有呢。
謝衡疏同她溫聲細語說着話,一路安撫,心裡頭想的卻是,若是上輩子的這時候,他确實沒有騙她。
真的隻是略識得一二而已。
全是他流落以前,在家中學得的。所以他隻會認,不會寫。在遇到容容前,他連筆都沒摸過。
季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謝衡疏卻不給她睡,生怕她在這樣的時候睡過去,再難醒來。
他哼了首小調給季容聽,無奈哄她。
季容忍不住笑:“原來你還會唱歌呀?從哪兒學的?”
謝衡疏眉眼間也跟着爬上了笑意,回道:“奴幼時,曾聽家中母親哼過。”
倆人就這麼一路下了山,山腳下的密林中,隐約有點點火光閃爍。
謝衡疏突然将她放了下來。
季容有些困惑:“怎麼了?”
謝衡疏道:“小姐,有人來了。”
橘黃色的火光點點,光影重重。先前在山林中看不清楚,此刻,季容才瞧見他失血過多的面龐上一片蒼白。
衣襟上的血污早已幹涸,結成了暗紅色的血迹。
僅是站在這,他的身子便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