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往後吹動日曆，熱氣催着時光。

修電風扇的工人來的那天，正好是教師節的前一天。

剛吃完晚飯，維修工人架着梯子一直幹到第一節晚自習上課，陸遷是最晚來的那一批，路上還被朱萬誠抓住聊半天的大道理，暈頭轉向地沖進教室，剛好和灰頭土臉的維修工撞個正着。

“我服了。”陸遷望着滿地狼藉的位置，中間還坐着一個無動于衷的田俊學，一時啞然。

左朗彎腰撿着地上的書，還有幾個晚來的人也在收拾他們的位置，桌椅擠在一起，就像被打亂的保齡球，不過打球的人已經逃之夭夭了。

“修好了嗎？”

陸遷上前把自己的桌子跟田俊學的拼好，分毫不差地對齊之後，左朗抱着一疊書扔在他的桌面上，拍拍手：“沒呢，大叔說得換新的，還問我們之前是不是用什麼東西砸過這電風扇。”

答案當然是“是”，但是左朗沒老實招出來，一直說分班之後電風扇就搖搖欲墜了，殊不知當時他們把電風扇當籃球框玩打擊樂差點被罵死了。

“……”陸遷不喜歡打球，當時一個人坐垃圾桶旁邊天天有空調圍繞，哪裡會管他們砸電風扇的事，後來換座了，冷眼旁觀果然會遭報應。

“你們這幹什麼呢，亂七八糟的。”

政治老師是個大胖小子，面目和藹是他的僞裝色，其實背地裡可會陰陽怪氣了，要說也是朱校長花重金聘請的資深老師，其實除了枯燥念課本以為也沒什麼大本事。

大胖小子和朱校長一個姓，兩人跟雙生子似得，天天一起吃飯下班，形影不離，要不是知道朱校長有70歲了，這大胖小子才50多，大概真以為他們是兄弟。

朱重國長了一雙标準的猥瑣小眼，眼袋大的可以裝下一整個學校的水，他晃着大肚子走進來，把政治書往講台上砸，跟來讨命的一樣。

“剛剛維修的叔叔來了，給我們搞亂了。”陸遷撿起地上最後一根筆，撲通扔進筆筒裡，才慢悠悠落座。

“那你們不知道早點來嗎？非得上課收拾？”

朱重國不愧是老教師，開口味就到頂了，在他眼裡誰都有預見未來的能力，大爺，國家也沒下通知說今天來維修啊，早來給你幹嘛，給你擠一擠眼袋裡的水嗎？

忍着一口氣，陸遷對着朱重國莞爾一笑，沒有下言。

朱重國不喜歡用白闆上課，每次進來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最潦草的筆記寫下今天的學習計劃。他小手夾着粉筆，嘴裡還念念有詞：“現在的學生就是被慣的，一點時間管理能力都沒有……”

他說到後面就喜歡用家鄉話，說的更是高深，陸遷能聽懂一半，大概知道這個老胖子是在怒罵她，用詞應該也不文雅。

“神經病……”

陸遷幹脆合上政治書，拿出他剛借的言情小說，翻到折角的那一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明天下午的課可能不能上，到時候自習。”

朱重國說普通話并不好聽，口音很重，他說完這句話，全班還是雲裡霧裡的，相互詢問着他的中文翻譯。

“他說明天下午的課上不了，自習。”孟于是農村長大的孩子，跟朱重國是同一個鎮的，每次他說話說不明白，孟于都要翻着白眼再翻譯一遍。

這次也不列外。

“為什麼啊老師。”好好學生，班長第一個急迫，“三班的進度都快趕上我們了。”

“明天教師節啊，班長。”左朗算是聰明的，他拿出一本泛黃的日曆，“教師節，去開大會，發禮物呗。”

“有表演嗎？”又有人問。

“吵什麼吵，今天晚上兩節政治課，這幾個任務要完成。”

朱重國寫完字，屏蔽器關閉，怒吼着讓全班閉嘴，小胖手在黑闆上敲。

“啊……”

哀嚎聲此起彼伏，最後淪為一片平靜。

晚上兩節政治課剛好夠陸遷把手裡這本新出的小說看完，看到最後兩眼通紅，回去的路上還為了不被人發現自己眼淚汪汪，硬是擠在隊伍的最後頭，一邊擦着眼淚，一邊罵罵咧咧。

小說裡的一晃十年，現實中沉浸了一個晚自習，陸遷剛把左朗給罵走，垂着嘴角，散發emo氣息，跟毒蘑菇似得立在人群裡，所到之處，人們避之不及。

“明天教師節，又讓我們去幹苦力。”

幾個落尾的體育生，墊着腳尖匆匆經過，汗臭味漂洋過海，進入陸遷的鼻腔。

“……”

臭死了，陸遷紅着眼角怒瞪前面兩個體育生，結果和一雙漂亮的眼睛對個正着，神色收斂，被錯瞪的江巍逆着人群站在那兩個體育生後面，也不知道他在等誰，旁邊和他擦肩而過的人抱怨這個大木頭跟個定海神針似得杵在人群中心。

真是奇了怪了，陸遷假裝不經意地扭過頭，要是别人他肯定得點頭打個招呼，但是……上次他不是說了，他們不知道算不算認識，那應該就不認識吧。

不認識當然不能打招呼了，陸遷扭的頭都快斷了，眼尾的紅慢慢泛濫成粉色，臉也染上一絲尴尬的粉。

“陸遷。”

江巍的聲音是好聽的，可能是因為他每次話都不多，沒有情感波動，所以每個字都很通透，要是非得形容，就是像太陽下的不會碎泡泡。

怎麼有種點名的既視感，陸遷伸手把腦袋擺正，看向江巍。

人群朝着寝室瘋狂奔湧，恨不得把他們兩個木頭撞飛，陸遷也不想當着這麼多人面演什麼偶像劇，一眼萬年這種橋段，他扯着江巍撤到最邊上，靠在走廊柱子後面，踩在草坪上。

“幹嘛。”陸遷确定旁邊沒有值日老師之後，才擡頭，“有事快說吧。”

“我的書包呢。”

江巍的聲音又變得有點委屈，也不知道他在委屈什麼，反正聽着不像是正常的語調。

陸遷眨眼，他把書包甩給左朗之後，沒幾天就給忘了，哪裡還記得什麼書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