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習,雜貨間門口排了一條長隊,隊尾還有流着汗匆匆趕到的人,校服被一件一件按碼數羅列擺放在地上,兩個成年男子站在校服堆裡分發:“一提是十件,按班名叫,一班二班排下去,把隊伍排好。”
人群于是沸騰起來,兩個戴眼鏡的娃娃臉被推到了最前面,長得跟雙胞胎似得,怯生生說:“我們是一班。”
“站好!站好!聽到沒,沒聽到老師說了按班級排的嗎?後來的能不能别插隊!”這裡面長得最高的男生不耐煩地喊,他眉眼看着兇,對着後面的大吼,大多都安靜了。
“不是,你叫什麼叫啊,這不是在站嗎?”唯獨這個。
于衛兩手叉腰,皺着臉回怼,他旁邊站着一個稚嫩的小帥哥,捂着臉不是很想見人。
“你不站好你還有理了?”兇神惡煞的男生也更加來氣,伸手指着于衛,“你說話跟個老娘們似得,TMD男的女的啊。”
“你罵誰呢!”
“誰不男不女,我罵誰。”
“你别以為你很男人,掏出來還沒我大!”于衛滿臉通紅,夾着嗓子怒怼,“指指點點誰啊?”
在場大部分是男生,一聽這話,不知道誰先笑出了聲,随後是彼伏的笑聲。
雜貨間離廣場不遠,跑完步高一各個班的老師就叫人來領校服了,于衛本來想抓着陸遷來的,結果那小子昨天失眠了還忘記想檢讨,他今天早上第一節就是班主任的課,剛剛跑步的時候就心不在焉還差點翻了個跟頭,一放好旗就回教室趕檢讨了,哪裡還記得昨天答應了于衛的事。
要是陸遷在,非得打他個屁滾尿流,于衛惡狠狠地想,那兩個工作人員看現場快要炸開鍋了,登記表砸在旁邊的校服上:“吵什麼吵,要不要領校服了!”
原本火燒兩層樓高的男生被旁邊他們班的女生給扯住了:“徐駿,别鬧了。”
徐駿氣得眼珠子都瞪出來了,火卻被硬生生給破滅了。
“誰不會瞪啊。”小聲嘀咕着,于衛白了徐駿一眼,徐駿轉身的時候肩膀都還在發抖,氣得發抖。
“那個,學長啊,你回去吧,我朋友也過來了,不用你幫忙了。”
旁邊的小帥哥這時終于消下去臉上的紅暈,一邊擺手一邊解釋:“微信也給你了,我們班人不多,你跑完步也辛苦了吧,不用幫忙的,真的。”
于衛大早上被氣飽了,撇撇嘴,甩頭跑了。
“這不是你朋友?”剛剛放完旗的朋友站在小帥哥旁邊,疑惑地問,“這不是娘娘腔嗎。”
“什麼娘娘腔?我不認識他,他剛剛過來找我要微信,就聊了幾句。”
“高二出了名的那啥,同啊……我姐姐和他一個班的,他們班男生都可惡心他了,不過我姐和他玩的好,總聽她吐槽他們班的男生……他剛剛說話那樣,我都起雞皮疙瘩了,他不會看上你了吧,嘔。”
最後一句話落下,小帥哥面如草色,也跟着他一起做嘔吐的動作:“你有病啊。”
兩人的聊天聲音不小,前後的人紛紛小聲交流起來,徐駿回頭望向那個小帥哥,然後被旁邊的女生一巴掌給打了回來:“兩個賤貨,你也是。”
“不是,陳添彩,我咋了?”
“你說人家不男不女,我就罵你!”叫陳添彩的女生轉頭,不想理他。
這裡嘈雜,另一邊,于衛去小學生那順了一個硬邦邦的菜包子,叼着從後門溜回了教室。
他長得矮,坐的卻很後,大概是老師想把男生女生分開坐,所以他也不得已被安排在男生堆裡。
“陸遷剛剛來找你了,叫你下自習去找他。”不知道是哪個男生,語氣冷冷地吐出一行字,然後繼續裝模作樣地朗誦課文。
“哦。”于衛抽出他的小本本,頭也不擡地奮筆疾書,暖空氣在汗臭味十足的教室裡傳播着溫暖,電風扇呼啦啦地轉着,一圈一圈,最後變成紙面上蕩開的水滴,硬邦邦的包子更像被綁架者嘴裡的封口布,堵住一切毒打後的哭喊和脆弱。
早自習并不是很長,在陸遷第五次撕下檢讨書塞進桌子裡時,鈴聲帶着奔騰的早飯隊伍離開了教室。
田俊學枕着政治書以最快的速度睡着了,輕輕的呼吸聲準時響起。
“叫我過來幹嘛。”
埋頭苦思的陸遷欣喜若狂地擡起頭,于衛靠着門框,頭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旁邊的鐵鏽。
“過來,給我想想怎麼寫檢讨。”陸遷遲疑了一秒,才招招手讓于衛上前,于衛嫌棄地搖過來,拉了一把椅子,邁腿反坐下,和陸遷來了個面面相觑。
“……”陸遷目視着對方坐下,“又傷心了。”
于衛心不在焉地點頭,随後又搖頭。
“沒見到帥哥啊。”陸遷伸手撥弄于衛的劉海,被對方着急地拍開,“打我幹嘛啊。”
“你有病啊,初中的事就忘了?”
“怕什麼。”陸遷聳肩,“你給我想想檢讨怎麼寫。”
于衛雖然人不怎麼靠譜,各科成績險峻,基本上沒敢讓家裡人看過,但是語文水平卻是學校裡都數一數二的存在,時不時還能在優秀作品的校園牆上看到他的名字,一手好字也是男生裡的獨一份了。
這小子從小到大就靠語文拉分,小學的時候老師不喜歡他的作文,故意給他打低分,他都要在辦公室蹲個幾天。初中那會因為寫情書咬文嚼字被全班朗誦,他死抓朗誦的人的衣領怒問人家憑什麼質疑他的文筆不行。
這半輩子過了三分之一,語文最拿得出手,他就一直捧在手心裡。
“我念你寫吧,字寫端正點,不然又要挑你的毛病,說你不用心。”于衛就愛給别人寫各種檢讨各種表白信,分手信,啥啥的,尤其是幫陸遷,寫的最多。
陸遷點頭,另起一頁,拿筆,端正地坐好。
“親愛的宋老師,另起一行……”
于衛平時說話喜歡夾着嗓子說話,讀這種書面文字的時候聲音又變回了原本的樣子,他的聲音清澈,飽滿的像灌了一瓶汽水,語速平緩悠長。
語速不快,但是檢讨書并不長,也可能于衛自己也沒想到太多,很快就來到了結尾。
“你的學生陸遷。”
“今天什麼時間?”
“9月4号。”于衛看了看手表,用手指指向最後一行,“時間寫這裡。”
“OK。”陸遷龍飛鳳舞地寫下最後一筆,旁邊的田俊學在他筆落下的那一瞬間,機械地支起修長的脖頸。
“我跟你說,昨天我崴腳了,今天那個老朱死都不讓我請假……現在腫了,剛剛上自習想去上廁所還是左朗扶我去的。”陸遷撕下檢讨書,折好放到口袋裡,“今天我還穿的秋季校服,熱死了,本來準備去後牆外面的診所拿回校服……”
“你怎麼崴的腳。”于衛疑惑。
“長話短說,你扶着我去辦公室吧,我随便去洗把臉,我們上面的電風扇壞了,還不讓人開空調,要死哦。”
陸遷扶着桌子起身,旁邊的田俊學歪頭還在神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