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廳内明亮的白熾燈照射下,那副高懸的水墨江山圖被強光奪去了白天的風韻,從濃墨重彩變成了蒼白迷朦的一片,叫人看不清那上面勾畫的到底是個什麼風景。
蕭唯言眯着眼睛看了會兒,被強光反射得眼花,朝大廳對角處的一片儲物櫃間遠遠尋去,佳薇已經在那片櫃子之間徘徊了十多分鐘,似乎毫無進展。
“是不是忘記存在哪個櫃子了?”他走過去問她。
佳薇手裡攥着皺巴巴的一張紙條,慌慌張張:“不是啊,我是在研究這個密碼條...”
他為了趕時間,将她手心裡那紙條拿去看了看:“密碼條有什麼好研究的?這種儲物櫃也不複雜,跟國内超市用的也差不多。”說着就打算上手去櫃中央那密碼鎖上嘗試。
佳薇情急中将密碼條搶了回去:“我剛已經試過了,過了24小時免費寄存期,需要補費用才能取。”
“哦?那也沒關系,這家醫院主要服務亞洲客戶,應該可以直接掃碼支付的。”蕭唯言在那片櫃子中央的一處密碼輸入區上随手按了幾個按鍵,除了滴滴幾聲響,沒有在屏幕上找到什麼二維碼。
佳薇站在一旁,手心裡已經攥出汗來,瞅準時機:“言哥,這密碼條背面印着寄存說明,我自己研究看看,多試幾次好了,你還是到那邊坐着等我一下吧!”
她将那密碼條背面及時亮在了他眼前,的确是用英文、阿拉伯文雙語小字密密麻麻地印着《儲物寄存使用須知》。
蕭唯言眯着眼,預備接過去研究。
佳薇卻将那條子隻在他眼前飄了一下就收走:“字太小了,言哥你盯了一天電腦,本來就用眼過度,這點小事,我自己可以的。”
蕭唯言揉了揉剛才無聊時頂着強光看那水墨江山圖被刺激到的眼睛:“好吧,我就在那邊等你。你如果實在弄不成,就叫我,我看看能不能找個人過來幫你解鎖。”
醫院夜班,大廳裡空空蕩蕩,找個後勤服務人員,倒真不像白天那麼方便,佳薇也慶幸于此,可以多拖些時間:“先不急,讓我再試試吧,為這點小事找人,怪不好意思的。”
蕭唯言點了點頭,走回原位坐了下去,無聊地看着醫院為播放宣傳片而滾動播放的電子屏。
佳薇長噓了一口氣,她并不擅長撒謊,每一次撒謊過後都覺得心虛腿軟,昨天當着管盈的面,若不是有欄杆撐着,她幾乎要站不直了,這會兒更是找了個不顯眼的角落,頹唐地蹲了下去,丢了魂一般盯着那密碼條:“管管,我該怎麼辦啊...”
時間不知不覺一點點地消耗着,幾個在樓上加班的醫生或助理陸續下了班。
“诶?這不是蕭律師麼,您什麼時候來的?”馬主任年過五十,随子女遷居阿聯酋後,過不慣無所事事的日子,仍要繼續在醫生職業上發光發熱。這會兒剛加完了班,已經換下了白大褂,上身穿一件白色襯衫,搭配着淡藍色的牛仔褲,步伐輕快自在,聲音清脆爽利,整個人神采奕奕,彷佛年輕了十幾歲。
蕭唯言聞聲站起,定睛瞧了瞧,這才認出來:“馬主任怎麼加班到這麼晚?好久沒見,我看您這氣色跟之前大不一樣,剛才差點沒認出來。”
馬主任聽了這話,開心之餘,也不忘客氣:“上回您見着我還是個打掃衛生的老媽子,現在總算幹回正事了,咱這精氣神,那還能一樣麼?哈哈,沒轍,我這就是閑不住的命!對了,這麼晚了,您有什麼事直接上去找我就是了,幹嘛一個人在這兒等着呀?”
“我沒什麼事,就是順路陪一個朋友過來取點東西。”
“哦~~”馬主任意味深長,掃顧四周沒有發現其他人,想起他剛才一直專注在看醫院的宣傳片,笑了起來,“我在這還能有個班可加,心裡别提多得勁了,說起來,這都得多謝您幫我介紹了專業對口的律師,我這才走通了這邊的醫生執照啊!”
前輩一聲聲尊稱“您”,喊得小輩蕭唯言也覺得不好意思了:“我也沒做什麼,您是有真本事的,就算不找律師也能成。”
“蕭律師既然信得過我,以後就隻管把女朋友送到我這來調理着吧,這家醫院的護理條件差不多也比得上國内三甲了!我看那姑娘體質弱,腰椎還有突出,壓住了神經,她這剛懷上孩子,現在還不覺得,以後隻怕要比别人多受許多罪啊!您也不必發愁,隻要你們兩個年輕人商量好了,我這就一定會幫忙,調理上确實難了些,但我一定盡力!”馬主任以為是他這當律師的太謹慎,特意過來實地查看一番醫院的條件,認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對此放心。
蕭唯言眨巴着眼睛,愣在了原地。
馬主任笑了笑:“怎麼,還不放心?那如果實在不放心,也就隻能盡快把她送回國保胎了,你們倆可就要兩地分居了哦!”
蕭唯言恍惚着問了一句:“她,懷孕多久了?”
馬主任瞧出了他的臉色:“一周吧,其他醫生恐怕還查不出來,這也是我自己在國内中醫門診三十年的經驗,八九不離十。當然,你們也可以再等幾周,到時再過來做一下尿檢、血檢,确認一下。做什麼決定,都還來得及,不用緊張。”說話間,手機震動着嗡嗡響起來,“喲,兒媳婦來接我了,一起走吧?”
蕭唯言支支吾吾:“我再...您先...謝謝...我還...”
馬主任皺着眉頭,朝大廳窗口看了一眼後,走過去與窗内值班的女孩低聲說了幾句才回來:“這樣,我幫您打好招呼了,您就在這裡再坐會兒吧,有什麼事可以問她,當然也可以打電話給我。不過,還有半小時,她也得下班了。”
在蕭唯言失魂落魄又語焉不詳的連聲感謝中,馬主任不太放心地下了班,直到上了自家車,忍不住對兒媳婦吐槽道:“哎喲,得虧我當初沒讓你老公念法學啊,這當律師的職業病啊,就是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
兒媳婦啟動了車子,聯想了一下,笑道:“您老這話鋒怎麼說變就變,前陣子還說家裡有個律師才好呢!怎麼啦,不會是蕭律師今天陪她女朋友一塊來見您了吧?說起來,我前天晚上在中餐廳請他們吃飯,親眼見着蕭律師對他女朋友那個好呀!那醋魚身上的刺兒又細又碎,他都恨不能把魚刺全剔了,再夾給他女朋友吃,嘿,他那女朋友也有意思,毫不客氣!吃到一半,追着别的男人,說跑就跑了!也幸虧她跑了,我最後面上了盤螃蟹,倒讓她沒吃着,當時我也不知道啊,不然對她那剛懷孕的身子還真是不利。”
“跑了?”馬主任遲疑了一下,“你見着她跑的?”
“昂,那男的挺年輕,跑得文绉绉,還沒她攆得快呢。”
“不該啊,她那腰間盤突出都壓迫到神經了,說是小時候練舞的時候就落下病根了,昨天都痛得快直不起腰了,跟我那診室裡,自己說着說着就疼得哭起來了,嬌嬌嫩嫩,嗲聲嗲氣得像個病貓兒一樣。”
“嗯?”兒媳婦回頭看了看婆婆,“您不是看岔了吧?他女朋友可不嬌氣,身邊有個閨蜜倒是那樣的,白白嫩嫩,笑起來甜滋滋兒的,一看就是個南方姑娘。”
“可不就是個南方人麼...哎呦呵!哎喲呵!!”馬主任拍着膝蓋,悔不疊,“岔了,真岔了!”
......
佳薇磨磨蹭蹭了半小時,倒沒見着蕭唯言再來櫃子前催問,直到窗口值班的女孩跑過來問她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她才慢悠悠打開櫃子,将昨天存在裡面的幾袋東西拎了出來。
随蕭唯言上車時,偷偷看了一眼時間,正好挨過了警局晚上探視的時間。
“言哥,都怪我,我把時間都給耽誤了!”為了顯得自己剛才确實火急火燎,佳薇從座位旁的杯扣中拔出喝了一半的茶飲料。
“太涼了,先别喝了。”蕭唯言剛才從她手中接過了所有袋子,一路無言,直到上車後見她要喝冰水,這時才開了口。
“哦...”她也沒有多渴,看着眼色放了回去,仍擔心他生氣,“言哥,還去警局麼?”
蕭唯言冷着一張臉,對前面的司機說了句:“去帆船酒店吧!”
佳薇在旁無地自容地低下了頭。自從那天晚上越了界,蕭唯言好像補償她,又好像是為了堵住她的嘴,先是皇宮酒店,後是迪拜的帆船酒店,就這樣奢侈地供養了她好幾天,可她并不覺得享受,隻覺得那動辄兩千美金一晚的酒店套房,像華麗的枷鎖将她夜夜拘扼得快要窒息,她倒甯願換去管盈所處的那間警局看押室裡。
幾大袋東西被服務生送了進來,蕭唯言也跟了進來,他替她給了小費之後,徑直坐在了沙發上。
佳薇坐立不安,躲進洗手間裡嘩啦啦地往浴缸裡灌熱水。
一缸水已經接好了,躲了不少時間,帖耳聽起來,門外安靜得很,他該是心裡有氣但又不好意思發洩,終于走了吧?
這一天雖然貼了膏藥,但也還是被各處冷氣吹得腰酸背痛,她已經快撐不住了,這便放心地褪去了衣服,揭開了後背上幾片早已被汗水浸得濕漉漉的膏貼,随手扔在洗手台上,而後赤條條鑽入了浴缸中。
熱水從頭到腳将她覆蓋,像極了小時候躲在媽媽的懷抱,溫暖緩解了她片刻,憋不住呼吸時,她“嘩啦”一聲将腦袋鑽出水面,終于長舒一聲:“呼!”
“咚咚!”浴室門被人從外敲響,吓得佳薇驚呼了一聲,“啊!”
這一聲更吓壞了門外枯坐已久的蕭唯言,他本就覺得她沖洗的時間太久,在門口猶豫徘徊時又聽到裡面傳出來不小的動靜,索性來敲門,這一聲驚呼更讓他笃信裡面出了狀況,顧不得了,沖了浴室門就闖進來。
“啊!”佳薇無處可躲,一頭倒進浴缸裡,攪得熱水朝外撲出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