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盈的手機在後半夜乍然響起,她隻是瞥了一眼那前幾位國際區号,一股不詳的預感便瞬間擊破了迷迷糊糊的困意。
“鄭居庸!你怎麼敢?!你别跟我說是因為時差,時差才四個鐘頭啊,你連這點苦都吃不了!你知不知道這批貨對鋼廠有多重要?銀行的貸款,員工的獎金,全都指着它了!就算你不為鋼廠,也要為你的喬琪吧,你在貨場怎麼睡得下去!”
管盈聽到消息,急火攻心,隻差披頭散發地在床上發瘋了,原以為他這趟差事直接關系到他自己結婚的大事,他一定會有分寸,何況一切早都被她安排好了,他隻是出面去收個尾而已,能闖出什麼禍事呢,可偏偏他就能闖出這麼大的婁子!
“我知道,”鄭居庸出師不利,在電話彼端有氣無力,但凡他能想到其他辦法,也不會這樣走投無路地半夜來騷擾管盈,“昨晚上,我在客廳睡,沙發墊子太硬,外面還有狗,亂跑亂叫...”
管盈聽不下去,覺得他一個男人做錯了事還狡辯,氣得教訓他:“你怕狗叫麼,你家裡就養狗,你給我找什麼借口!還有,宿舍裡沒有床,還是沒有窗戶?等下,你為什麼要睡客廳?你出發前,我特意讓佳薇把床單全給你洗曬了一遍,你還嫌棄?!對,呵呵,我忘了,你是誰啊,你可是大少爺,你是千金大少爺!”
夾帶着起床氣,管盈罵得他陰陽怪調,鄭居庸委屈得很:“那是你的床鋪...你不是從小就不讓我碰麼。”
小時候大家都天真無邪,管管姐被送來鄭家過夜時,便和他一起睡在兒童房的上下鋪,自從有一天早晨管管姐發現他尿透了床,就再也不讓他爬到她的床褥上玩了,爬一次揍一次,挨打次數多了自然長記性,因而即使現在長大了,他也輕易不敢越雷池一步。
管盈卻不記得:“我有嗎?胡說八道...怎麼,你現在是怪我咯?”
“唉,”鄭居庸不想細提小時候挨揍的事,她忘了也好,他現在也要面子的,“你罵夠了,就快想想辦法吧。”
“沒辦法!你愛找誰找誰去,反正我是沒辦法!”管盈氣還沒消,他電話裡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故意惹她生氣。
鄭居庸攥着電話,看了看客廳牆上的時鐘,阿聯酋現在剛過午夜,國内大約是清晨四點,他早就算過時間的,覺得這時間打電話回去還不至于惹得管盈太生氣,結果還是算錯,現在的管盈就像清晨醒來發現他又尿了床,戰鬥力正好滿格啟動,隻差沿着電話線爬過來揍他!
宿舍外的野狗們這時又開始亂吠,昨夜此時他已經躺下,今晚正好戴上近視眼鏡好好看看外面怎麼回事,他順着聲音朝窗外的路燈下看去,才發現是兩夥野狗在公路上會面。從外面回來的,嘴裡叼着什麼東西丢在了路燈下,此處的幾條野狗便擁上去低頭分食,其中兩隻肚子碩大,幾乎快垂到地面...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喬琪。
為了還在等他回去的喬琪,他這時還要什麼面子呢,他什麼都能忍。
“管盈,我不是故意的,你幫幫我吧。”他好言好語。
管盈那邊卻睡過去了一般沉寂。
“你...睡着了嗎?其實你幫幫我,你也就自由了。就算,就算我和喬琪欠你一回吧。”鄭居庸的聲音逐漸脆弱起來。
管盈剛才被他氣成那樣,怎麼可能睡着?她隻是突然被他叫了一聲大名,感覺十分恍惚: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為鄭居庸第一次叫她的大名;熟悉,是因為這讓她突然記起前面七個男朋友被她提分手時的語氣,他們個個也是這樣可憐兮兮,就好像他們當初對她說:[管盈,你行行好吧,就當再給我一次機會]...過去無論他們說得多麼傷感,她都無動于衷、當斷即斷。可為什麼鄭居庸這副樣子,她卻突然硬不起心了呢,至于他跟他們有什麼不一樣,她現在一時也想不清楚。
“你這時候想起你的喬琪了。但凡你把收買會所、種樹養鳥的用心,花到工作上一半,你也不至于今天欠我的。”管盈雖然還是罵他,但等級已經從飓風降為微風了。
她沒再晾着他,這事就有轉機了,鄭居庸巴結着,趕緊把她的話接起來:“哈?什麼會所,種什麼樹?我家隻養了一條狗啊,我還不到養鳥的年紀吧,呵呵。”
他巴結得太明顯,但又“遮遮掩掩”,管盈覺得自己妥協得太快,有一點點後悔,微風轉旋風:“什麼會所?就那家功夫茶館啊!你藏得倒深,我還真是跟着你們見世面了,小小的京西竟還藏着那麼個了不起的地方,你為了追喬琪,還真沒少下功夫啊!”
“功夫茶?哦,你說的是那家吧,那家會所背後的老闆是錢紹威。有一回喬琪的經紀人趕不過去,臨時叫我去那裡接喬琪,我才知道的。怎麼,喬琪帶你去了?什麼時候?”
這和她預想得完全不一樣,管盈錯愕道:“錢紹威?那個有名的音樂節目制作人?”
“對啊,你不知道吧,他老家也是咱們京西的。”鄭居庸在電話那邊還蠻得意,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名人轶事,“那裡很多明星光顧的,一般客人都不招待。對了,喬琪為什麼突然找你?是不是我爸媽趁我不在...”
管盈握着電話的手背上,還隐約可見一道被銀鍊子劃破的痕迹。她突然皺起眉頭來,她的直覺一向很少出錯,喬琪當時對會所老闆的那副神情,俨然已經是那裡最貴重的客人,以喬琪的咖位,若不是鄭居庸在背後砸錢撐場,便定是另有金主了。
“叔和嬸如果想找喬琪的麻煩,還用等四年?是喬琪她自己,關心她未來婆婆的病情,但又不想打擾你,這才找了我。你放心好了,我把她勸住了,讓她等你回來再合計怎麼見公婆吧。”
“這樣啊...唉,她是想為我分憂,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管盈服了他,這傻蛋把女朋友看得比父母還親,忍不住提醒他:“對了,你有沒有送過喬琪一根手鍊,好像是銀的吧,上面還刻着兩個大寫字母Q?”
“我怎麼可能送她銀的?那條鍊子是她爸爸兩年前送給她的,她一直戴着。”
“你确定?親爸爸?”如果那兩個Q并不是喬琪的名字首字母,而是代表“錢”與“喬”這兩個姓氏呢?以錢紹威的年紀和資曆,倒還真是可以做喬琪的幹爸了。
“當然是親爸啊!怎麼了?”
鄭居庸這笨蛋!如果她的直覺沒錯,鄭居庸未免...真的可憐。說起來,喬琪還是他的初戀,以他這癡情種,隻怕知道多了會承受不住,鄭家現在可經不起他在外面再出事,她得趕緊把他弄回來才是。她也終于明白,為什麼自己單單對鄭居庸狠不下心,還不是因為鄭叔和鄭嬸!
實在不忍心再對一個可憐蟲急風驟雨的了,管盈語氣緩和了許多:“沒什麼,不重要。好了,現在最重要的,你把昨天貨場的所有人和事,從頭到尾,每個細節都給我好好講一遍。”
鄭居庸在給她打這通電話之前,就已經在腦子裡複盤了許多遍,便将事情從他經佳薇介紹認識徐經理開始,細細捋了一遍。
管盈耐心聽他講完,長長歎了一口氣:“唉!好了,從現在開始,你聽我的安排,馬上去卧室床上睡覺。明天上午,佳薇會去接你。”
說了太多話,鄭居庸嗓音逐漸氣虛沙啞,也可能是上火:“我,我睡不着。明天沒有工人,貨場上那麼多輛卡車還要重新分揀才能發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