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之時,便是汝散魂之日。”另一道清揚憤恨的女音又似從屋外上空傳來。
倉洛音出生後,她的父母就猜想,女兒怕是要與大霧糾葛一生了。十五年的小心翼翼,在面對天災時無能為力了。
那句“雨夜會喚醒吾”在今日雨夜鳥出現時,倉古終于明白了這其中的含義。他仿佛一瞬年邁了許多,天空也如他的快速衰老一般,迅速變的更加漆黑。
雨夜鳥的外形類似巨鷹,但長有四隻耳朵,它的叫聲如同鶴鳴,它是大水的征兆,其若出現,往往預示着,當地會發生共工觸川,西海倒灌的巨大洪災。
從不離開雨夜山的雨夜鳥,在霧織谷谷眼處的大石頭上落下,搖着它的四隻耳朵憐憫的低吟着咒文。
倉洛音看着父母悲切的神情,縮着頭輕輕靠在母親的胳膊上。面頰忽的一涼,倉洛音仰頭看到阿娘淚水滑落,滿眼悲痛的注視着她,倉洛音眼角濕潤小心翼翼的問:“阿娘……”
忽然,“轟”的一聲……天上響起一道驚雷,打斷了倉洛音即将出口的話。緊接着大雨不由分說,如注般降下,不一會兒地上便積起一層厚厚的水。
巫師木比顫抖着眼皮緩緩睜開了眼睛,淚水混着血液順着他蒼老的眼角滑下。他的木杖裂出一道深深的裂痕,不知活了多少年歲的巫師木比告訴大家,這一次,霧織谷要面臨前所未有的劫難了。
谷中人如被驚的雀鳥般,亂作一團。聲音被狂風揉成碎片,母親們已經分辨不出自家孩子的哭聲。瘋狂的跑回各自的石洞,拿着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四散逃開去找谷中的高點。
巫師木比神情悲怆,閉上了眼睛,任由雨水朝着他蒼老的身軀傾盆而下。
天空中的黑開始疊加,厚重,讓人不敢看。倉洛音跑進石洞中,拿了母親交待她必須帶在身上的,一個灰黑色的盒子。再跳出自家石洞時,外面已是一片汪洋。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洪流從山谷中湧出,洶湧澎湃,勢不可擋。瞬間将所有洞穴淹沒,谷民們不斷被洪水卷走,四下哭聲一片。
雨夜鳥的低吟依然在繼續……倉洛音任由阿娘拉着手,躍上了高處的巨石。阿娘把她護在身後,轉身朝倉洛音父親的方向不停的呼喊。
誰知,洪水突然沖向巨石,藏在阿娘身後的倉洛音沒站穩,一息間被打入洪流。
水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瞬間鑽入倉洛音口鼻,她發不出聲音,擅長的遊水技能,在奔流的洪水裡聊勝于無。回身看到女兒嗆水掙紮,倉洛音阿娘肝膽俱裂。轉身跳入倉洛音身邊的洪水中,攀着巨石,單手來打撈她。之後緊緊抓住她向上托舉,倉洛音覺得自己的心肺都要咳出來了。
事情仿佛就在一瞬間。倉洛音看見父親身形如電,迅速跳到她和阿娘身邊。單手劈開一顆大樹分枝,橫折下來的大樹一枝壓在水面,擋住了被洪水往前沖的母女倆。
大樹斷枝另一邊高高翹起,好似一個要站起身的巨人,倉洛音看到阿娘緊咬着牙,眼角溢出鮮紅的血珠。她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倉洛音的父親腋下卡在大樹上,緊咬着牙,兩手發力舉起了她們,艱難的把她們挂到了大樹上。倉洛音不停地咳水,恍惚間看到阿娘滿面血痕,着急的朝着父親喊:“倉!快上來!快啊!!”
然而,洪水像打出一個響亮的巴掌般,帶着雷霆之怒,抽到了倉古的身上。倉古健壯的身體,狠狠被砸入水中。随即,又一股巨大的洪流奔來,沒有絲毫停留,瞬間卷走了倉古。
“倉!!”随着一聲泣血的呼喊,倉洛音眼眶欲裂,她看到阿娘,像是什麼都顧不得的般,翻身跳入洪流。被洪流卷着,朝着父親的方向瞬間消失不見。甚至沒來得及看她一眼。
“嗚啊……”一聲悲鳴從倉洛音口中溢出,頃刻間失去父母的她隻覺得喉間腥甜,發不出聲音。
腰腹搭在樹上,胳膊和麻布裙下的雙腿被洪水沖的失去了知覺。嗆進胸腔的水,從嘴巴鼻子裡噴出。倉洛音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手離的這麼近。
洪水不停奔流而來,高高揚起的水柱,眼看就要沖上倉洛音所在的樹枝。她像一件挂着晾曬的衣袍般,被風肆意的吹着。
鼻腔裡劇烈的疼痛扯着雙眼。倉洛音滿腦子都是,百般疼愛自己的父母,再也回不來了……她好難過,哭不出的聲音如一隻緊攥的大手,扼住她的喉嚨,就讓洪水帶她們一家團聚。
突然雙肩一緊,背後的衣服被一股大力提了起來。身體随即離開大樹,在空中幾個輕蕩,桑木炎黎提着倉洛音躍上了大樹最高處。
雨越下越大。在山谷中形成一道寬大的河流,不少谷民因洪浪翻卷落入水中,被奔流的河水沖的站不起來,之後被沖往未知的方向。
這時有個聲音喊:“黎君歸來了!”
看着樹下,洪水肆虐下沖毀的家園,殘根斷枝。倉洛音離開樹枝後胸腔抽搐,哇哇吐了起來……待剛找回知覺,倉洛音雙手雙腿用力,像是再多遲疑就追不上父母一般,極力要掙脫背上那隻,救了她命的大手,一心要回到洪流中追尋父母。
“汝欲如何?!”兇狠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倉洛音一驚。停下動作,艱難的轉頭。順着拎着她的大手,她看見一個俊朗非凡,怒容滿面的男人。
他皮膚古銅,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服,粘染了樹葉和泥土。一手拎着自己,一手攀着樹幹,見她轉頭,他的眼神中滿是野性的光芒,緊緊的盯着倉洛音。
倉洛音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淩厲,空中猛一翻身,小腿夾着破竹之勢向桑木炎黎掃去,腳尖猛的朝他堅實的胸膛踢了下去。面對這突然恩将仇報的少女,桑木炎黎愣怔間被重重踢了一腳,一個踉跄撞在樹幹上。
不遠處的鹿竹震驚的看着,首領手中拎着的少女,宛若鯉魚打挺般踢開首領,穩穩站在了樹幹上。面上竟帶着一副,對首領多管閑事的憤怒和嫌棄。
桑木炎黎冰封的面龐猶如霜凍。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民風純樸的霧織谷,怎會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