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燼梧不明所以,卻也依言收回了腳,立在門口打量屋内。
披頭散發的女人抱着膝蓋縮在房間角落,起初的慘叫化作小聲的啜泣,濃重刺鼻的臭氣萦繞在房梁之上。
方才再見到姜雪枝的喜悅一時蓋過了這絲異樣,冷靜下來的江燼梧對這氣味是再熟悉不過。
耳旁仿佛又響起陰魂不散的嗡嗡聲,那是他在貧民窟時最常聽見的聲音——餓死或被打死的屍體上盤旋不去的蚊蠅發出的聲音。
即便姜雪枝立在床前的身形已刻意替他遮去大半慘狀,可原本是人的頭和腳該躺的位置,還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他的視線中。
大小不一的碎肉殘塊,呈濺射狀的紮眼血迹,全然不見原先躺在上面的人的蹤影,隻餘被浸濕染紅的褥單。
葉決明全然不顧兩手沾滿鮮血,在模糊難辨的屍塊中來回翻找。
“找到了。”
一顆普通珍珠大小的金色球狀物,隐隐黑氣在其間流轉,在葉決明血紅的拇指與食指間顯得黯淡無光。
姜雪枝掐住掌心,繃緊了下颚,一字一句往齒外擠:“到底是誰會做這種事?”
葉決明面色冷沉,:“若是将妖丹放入凡人體内,隻有一個下場……”
承受不住妖丹的力量,最終……爆體而亡。
姜雪枝一言不發,垂眸看向漫到腳邊的大灘屍水。
前有蒙面人在安慶郡移魂鎖魂收集怨氣,後腳又在康平郡遇上了這般慘無人道的事。
難道又是那蒙面人?
姜雪枝快步走到抱膝縮在房間角落瑟瑟發抖的女人面前,蹲下身問道。
“床上那人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女人渾身猛地一顫,把臉埋在膝蓋内,小聲回道:“我不知道……”
女人的聲音悶沉,姜雪枝沒大聽清:“什麼?”
女人似是回想起什麼,受了刺激般瘋狂搖頭,口中念念有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這次聽清了,姜雪枝緊皺眉頭,還想追問,肩膀上卻忽地搭上一隻寬大的手。
江燼梧朝姜雪枝安撫地淺揚唇角,自告奮勇:“我來吧。”
姜雪枝思索片刻,默默退到了一邊。
江燼梧伸手将女人深深低下的頭擡起,直直盯着她慌亂無神的雙眼。
“不必害怕,我們會保護你的,你隻需要告訴我們你在那人死前死後都看到了誰,又發生了什麼。”
“你若什麼都不告訴我們,我們就沒法保護你,懂了嗎?”
女人的嘴皮止不住地上下抖動,接着在江燼梧的三言兩語間竟漸漸恢複了平靜。
“……死的那人是我的老主顧,但近來他‘那裡’越發疲軟,任我如何賣力都沒法。”
姜雪枝等人心中對此情形多少有些猜測,也不算太意外,就又聽那女人接着道。
“但今日他來約我時,很是興奮地說得到了神藥,能助他一振雄風……”
女人說着說着聲線又開始顫抖,突然掩面而泣。
“誰知道他剛服下那藥丸,整個人就炸開了來,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幅樣子了。”
葉決明舉起手中的妖丹,問道。
“你看到的藥丸,是這個嗎?”
江燼梧将女人的手從臉上輕輕拿開,拭去她挂在眼角的淚珠,讓她看清葉決明手中之物。
待女人緩緩點頭,江燼梧才松開捧在女人臉邊的手,湊近耳根幾不可聞地說了句什麼。
得到女人肯定的回複,姜雪枝追問道。
“那你可知他是從何處得到的這‘藥’?”
女人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卻對姜雪枝的問題對答如流。
“是從南诏來的商人。”
“那你可知道那商人的名字和樣貌,又該去何處尋他?”
“不知道。”
女人癡癡望着笑得溫和的江燼梧,期盼再得到誇獎。
她是“乖孩子”,所以她會說出她知道的所有事情。
姜雪枝和葉決明專心緻志地思索着蛛絲馬迹,沒有注意到女人不大正常的神色。
但姗姗來遲、站在後方的白術目睹了一切,也聽見了江燼梧湊在女人耳邊說的那句“乖孩子”。
蕭師弟!姜師叔危!速出關!
白術閱草無數,人雖閱得少,但他第一眼看見這所謂的“未婚夫婿”,就肯定對方心懷不軌、城府極深。
将女人随随便便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男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白術……白術……”
葉決明連喊幾聲都沒得到回應,回頭看去他那徒弟正怒目圓睜,瞪着那姓江的小子?
走近了一巴掌拍上白術的後腦勺,葉決明不悅道。
“愣着幹嘛呢?叫你也不應。”
正沉浸在單方面對江燼梧的敵視中,猝不及防被教訓了一番的白術吃痛地捂住後腦勺。
“師父,您下手能不能輕點兒,萬一把您最聰慧的徒弟拍傻了怎麼辦?下次抓錯劑量可就沒人提醒您了!”
“咳咳!”被揭了糗事,葉決明面上挂不住,暗戳戳用眼神制止白術的大嘴巴,“上次隻是意外。”
“那您意外也太多了吧……”
“唔唔唔……您不能這樣……唔唔唔……我不說了不說了……”
嘴巴重獲自由,白術揉了揉遭受蹂躏的嘴,問道。
“您方才叫我可是有事吩咐?”
葉決明清了清嗓,回到正題:“你是南诏人士,對可疑的商販可有頭緒?”
聞言,江燼梧好奇道:“哦?白兄出身南诏?這不巧了,我也是。”
白術朝江燼梧幹笑兩聲,回葉決明的話。
“師父,我從前都住在深山老林裡,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商販。”
雙親在他幼時便病逝,祖父帶着他隐居深山、辨識藥草,好在他也對其興趣頗深。
祖父去世後他便拜入了五峰山萬草峰,希望在此繼續鑽研。